自那晚顾屿留下那个意味深长的悬念后,苏晚意的心湖便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持续散发温热的小石子,时不时地漾开一圈圈混合着期待、好奇与淡淡羞涩的涟漪。“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这句话像一句温柔的魔咒,在她整理书架、擦拭柜台、甚至对着窗外发呆时,都会悄然浮现脑海。
他会带她去看什么?做什么?为什么语气那样郑重?
无数个猜测盘旋又落下,却没有一个答案能让她完全确信。她索性不再徒劳猜想,只是将这份隐秘的期待小心收藏,继续着日常的节奏,却觉得每一天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更明媚的光泽。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苏晚意决定彻底整理一下书店最里间那个堆放杂物的旧书架。那里多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一些不再翻阅的旧书、笔记和零碎物件,常年锁着,几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窗照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亿万尘粒。
她挽起袖子,开始逐一清理。大多是些过时的工具书、泛黄的旧报纸,还有一些父亲手写的读书札记。她小心地拂去灰尘,将还有价值的书挑出来准备重新归类,无用的则整理到一旁。
在书架最底层,她发现了一个扁平的、裹着防尘布的硬壳物件。抽出来,沉甸甸的。解开系绳,掀开布角,里面竟是一本厚厚的、老式相册。
相册的皮质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褪色,边角泛白,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感。
苏晚意的心轻轻一跳。她记得这本相册,里面大多是父亲年轻时和母亲的照片,还有一些她极小时候的留影。母亲早逝后,父亲便很少再翻看,她也怕勾起父亲伤心,渐渐便忘了它的存在。
她抱着相册,走到窗边的光亮处,轻轻翻开。
第一页便是父母的黑白结婚照。年轻的父亲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眉眼清俊,带着书卷气,眼神明亮而充满希望。母亲穿着素雅的旗袍,依偎在他身边,笑容温婉羞涩,美丽得不可方物。照片已经泛黄,但那份洋溢的幸福仿佛能穿透时光,击中人心。
苏晚意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父母年轻的脸庞,眼眶微微发热。她很少如此直观地面对父母的过往,尤其是母亲,那个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温柔影子。
她一页页翻下去。有父母在归桥旁的合影,有父亲在书店门口挂上“墨香”牌匾时的留念,有她蹒跚学步时抓周抓到一本书的抓拍……每一张照片,都凝固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温暖记忆。
翻到相册后半部分,照片变成了彩色,但数量明显减少。多是父亲抱着年幼的她,或她独自在书店里玩耍的模样。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那是在书店后院,父亲坐在石凳上看书,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她,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小花裙,正努力地踮着脚,想去够父亲手里的书,小脸上满是认真和好奇。父亲的目光并未完全落在书上,而是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捣蛋的女儿。
看着看着,苏晚意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滑落。是甜的,也是酸的。
“在看什么?”
顾屿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温和低沉。
苏晚意吓了一跳,慌忙抬手擦去眼泪,下意识想合上相册。
顾屿已经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摊开的相册上,看到了那张温馨又带点感伤的照片。他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在她身边坐下,手臂很自然地环过她的肩膀。
“你小时候?”他低声问,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照片上那个努力踮脚的小女孩。
“嗯。”苏晚意声音还有些哽咽,靠在他怀里,汲取着温暖和力量,“翻旧东西找到的。”
顾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一页页翻看下去。他看着照片里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看着那个逐渐被岁月磨去棱角却眼神始终清亮的男人,看着那个在书香里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孩。
相册的最后几页,几乎是空白的。只有零星几张苏晚意中学时期的证件照和毕业照,笑容青涩,眼神里带着少女特有的懵懂和安静。
时光的流逝,以一种无声却沉重的方式,呈现在这本逐渐变薄的相册里。
合上相册,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伤感、怀念和温暖的复杂情绪。
“你母亲很美。”顾屿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意和惋惜。
“嗯,”苏晚意点点头,将相册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温暖的宝藏,“父亲说,她性格也很好,很温柔,最喜欢看书。”
“你很像她。”顾屿低头看她,眼神深邃温柔,“尤其是眼睛。”
苏晚意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
顾屿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低沉而认真:“但也像你父亲。有他身上的那种沉静和坚韧。”
他的话语像最温柔的熨斗,熨平了她心中所有褶皱的伤感和怅惘。她将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我以前……很少敢看这些。怕想起妈妈,也怕爸爸难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顾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回忆不应该被锁起来。他们看到你现在这么好,一定会很欣慰。”
他的理解和支持,让她心中那片关于过往的、隐秘的酸涩,渐渐被一种更豁达的温暖所取代。是啊,她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业,父母的爱从未离开,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
阳光西斜,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木地板上,依偎在一起。
顾屿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旧相册上,眼神微微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深意:
“晚意,等天气再暖和些,草长莺飞的时候……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父母。”
苏晚意猛地一怔,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他父母?那个在深夜的巷口,用冰冷的目光和话语审视她、给她带来巨大压力的顾夫人?还有那个只存在于他偶尔提及的、威严而忙碌的顾先生?
去看他们?以什么身份?为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瞬间挤满她的脑海,让她一时忘了反应。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带着一丝本能的紧张和……惶恐。
顾屿看着她的反应,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和心疼。他握紧她的手,力道坚定,声音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目光沉静地望进她有些慌乱的眼睛里。
“不是去接受谁的审视或评判。”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只是我想,正式地、郑重地,把你介绍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诉他们,我选择了谁,将要和谁共度余生。”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晚意耳畔。
“共度余生”……这四个字,比他之前任何一句情话、任何一个拥抱、甚至那个关于“重要地方”的悬念,都更具有冲击力和承诺的分量。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容错辨的认真、坚定和深深的柔情。所有的紧张和惶恐,在这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郑重面前,奇异地开始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眩晕的震动和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勇气。
他是在告诉她,他准备好了。准备好将她带入他生命的更深处,准备好去面对所有可能的风雨,准备好……许她一个明确的未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耀眼。
苏晚意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她看着顾屿,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声音细微,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顾屿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落入了整个夕阳的余晖。他收紧手臂,将她深深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没有更多的言语。
旧相册静静躺在桌上,承载着过往的温情与遗憾。
而相拥的两人,在渐沉的暮色里,心照不宣地许下了关于未来的、最郑重的期许。
草长莺飞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变得令人无比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