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云城的天空愈发高远澄澈,阳光也变得金贵起来,透过“墨香”书店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而明亮的光斑。订婚后的日子,像是被注入了粘稠而温润的蜜糖,流淌得缓慢而踏实。顾屿似乎真的将“晨曦”的大部分实务交给了北城的团队,自己则安心地在云城做起了“闲人”。
这闲,却也并非全然无所事事。他更像是将大本营彻底扎在了这里,远程处理必要的工作,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书店和工作室。有时是帮苏晚意整理那些源源不断收集来的旧物和资料,他那经过严格逻辑训练的大脑,在分类、编号、建立检索系统方面展现出惊人的效率;有时是坐在临窗的位置,处理自己的邮件或阅读,偶尔抬头,与不远处同样埋首书卷或电脑前的苏晚意目光相遇,相视一笑,便又各自低头。
更多的时候,他会待在苏晚意身边,看她修复古籍。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苏晚意正在修复一本清代的地方文人诗集,书页脆化严重,有多处虫蛀和破损。她戴着白色的棉质手套,动作轻缓得像是在触碰婴儿的肌肤。先用软毛刷小心清除灰尘,再针对不同的破损,选择补纸、溜口、或是更复杂的挖镶。每一个步骤都极尽耐心,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一方残破的书页上。
顾屿就坐在她旁边,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她的手指如何灵巧地运用镊子、糨糊笔、喷壶等各式工具,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纸张在她手下如何一点点恢复平整、连接成片。空气里弥漫着老旧纸张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糨糊味,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呈现出一种古老而宁静的质感。
“这里,”苏晚意忽然轻声开口,指着刚刚补好的一处破损,边缘还带着湿润的糨糊,“你看这纸张的纤维,还有这墨色,虽然只是普通竹纸和松烟墨,但保存得当,历经百余年,依然能清晰辨认。每次触碰到这些,就感觉像是在和百年前的那个人对话。”
顾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修补好的痕迹几乎与原件融为一体,不仔细看难以分辨。“像是在修复时光。”他低声说。
苏晚意侧头看他,眼中带着光:“对,就是这种感觉。不只是修复物件,更是连接断裂的时间。”她拿起旁边另一本等待修复的、品相更差的账册,微微蹙眉,“这本虫蛀得太厉害,很多字迹都模糊了,需要一点点比对、推测,有时候一个晚上也修复不了几页。”
“慢工出细活。”顾屿看着她,目光柔和,“就像我们一样。”
我们一样。苏晚意品味着这四个字,心中微动。他们的感情,何尝不似这古籍修复?也曾有过风雨侵蚀,虫蛀破损,需要极大的耐心、细心和不容放弃的坚持,才能一点点抚平褶皱,弥补残缺,让原本可能湮没的美好,重新焕发光彩,甚至比最初更加坚韧。
她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顾屿也不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她灵巧的手指和那页正在重生的古书上。他想起自己过往在商界厮杀的日子,追求的是效率、是速度、是立竿见影的成果。而在这里,在苏晚意身边,他学会了欣赏“慢”的价值,体会到了那种将时间和心力倾注于一件事物本身所带来的、超越功利的满足感。
这或许就是他被她吸引,并最终选择留在这里的深层原因。她的世界,有一种能够安抚他内心焦躁、让他找到真正安宁的力量。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房间。苏晚意终于完成了那一页的修复,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她将修复好的书页小心地放入压书机中定型。
“累了?”顾屿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
“还好。”苏晚意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看着他,“看你坐在这里陪了我一下午,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顾屿摇头,语气认真,“看你修复古籍,比看任何商业计划书都有趣。”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更能让人静心。”
苏晚意笑了。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两人收拾好工具和材料,并肩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古镇。炊烟袅袅,归人匆匆,又是一日将尽。
“晚上想吃什么?”顾屿问。
“简单吃点就好。”苏晚意靠在他身侧,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有点想吃巷口那家馄饨了。”
“好,我去买。”
平淡的对话,寻常的愿望,却构成了生活最本真的幸福。那些纸上春秋,记录的不仅是过往的历史,也正在悄然书写着他们共同当下与未来。修复古籍需要耐心,经营感情何尝不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守护着、丰富着属于他们的这一卷“人生古籍”。
夜色降临,书店里灯火温暖。那本刚刚修复好的诗集书页,静静地在压书机中等待着完全干透,准备承载下一个百年的阅读与凝视。而苏晚意和顾屿的故事,也在这书香与烟火气中,翻开了崭新而绵长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