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离开后的云城,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秋日依旧晴好,金桂依旧飘香,河边的乌篷船依旧咿呀往来,但苏晚意却觉得,整个世界都缺了一角,变得空旷而寂静。那份因他在而存在的、沉稳踏实的气息被抽离,留下的是无处不在的、细微的牵挂。
她没有让自己沉溺在担忧中。送走顾屿的当天下午,她便重新投入了工作。“古籍里的云城”活动后续的总结、资料归档、媒体反馈整理,都需要及时完成。她将自己埋首于各种文件和电脑屏幕前,用具体而繁琐的事务填满每一分钟,不让焦虑有隙可乘。
然而,夜深人静时,独自躺在书店二楼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秋风掠过屋檐的呜咽,那份被刻意压抑的担忧便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她不知道北城那边情况如何,林明慧是否脱离了危险,顾屿又面临着怎样的局面。她不敢频繁给他打电话或发信息,怕打扰他,只能在每晚临睡前,发一条极其简短的问候:「一切安好,勿念。」
顾屿的回复往往在深夜或凌晨才到来,同样简短,带着疲惫的痕迹:「在守。安。」 或 「暂稳。勿忧。」
字数越少,信息量越大,背后的艰难与压力,苏晚意几乎能透过屏幕触摸到。她知道,他正身处漩涡中心,不仅要面对母亲的生死未卜,还要应对闻风而动、各怀心思的家族成员、公司元老以及各路“关切”的人士。那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残酷的战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墨香”,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天,苏晚意正在工作室整理活动照片,准备制作一个回顾影集。志愿者小陈拿着一个快递盒子走了进来:“晚意姐,有你的快递,北城寄来的。”
北城?苏晚意的心猛地一跳。她接过盒子,不大,分量很轻。寄件人信息栏是空白的。她带着一丝疑惑,小心地拆开。
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条素灰色的羊绒围巾,质地极其柔软,款式简约大方。围巾上放着一张卡片,上面是顾屿那熟悉而略显潦草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
「北地风大,注意添衣。安,勿念。」
没有日期,没有落款,但这熟悉的关怀方式,以及字里行间透出的、在百忙之中依旧惦念着她的心意,让苏晚意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甚至在那样焦头烂额的情形下,还记得云城即将入冬,记得她怕冷。
她将脸埋进柔软而温暖的围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力量。他让她“勿念”,是在告诉她,他还能支撑,也请她照顾好自己。
这份无声的牵挂,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安心,也更让她心疼。
她将围巾仔细收好,没有立刻围上,仿佛那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信物。然后,她拿起手机,给他回了一条信息,没有提及围巾,只写了三个字:
「知道了。」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意除了处理工作室的日常,开始着手整理顾屿留在书店的一些书籍和资料。她并非窥探,只是想在他回来时,一切都井然有序。在整理他书房的一个抽屉时,她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旧的素描本。
她本不想翻看,但一张夹在扉页的、微微泛黄的纸片滑落出来。她捡起一看,竟是一张极其稚嫩的铅笔画,画的是一个穿着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一个秋千上,背景是模糊的花园。画的右下角,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签名:「屿,七岁」。
苏晚意拿着那张画,愣住了。画中的小女孩眉眼依稀与林明慧有几分相似。这是顾屿小时候画的母亲?那个在他记忆中,或许也曾有过温柔瞬间的母亲?
这张意外的发现,像一束微光,照进了顾屿与母亲之间那冰冷厚重的关系迷雾中一角。原来,在那些控制、博弈与对抗之前,也曾有过如此纯真的依恋。
她小心地将画放回原处,合上素描本,心中百感交集。血缘的羁绊,是如此复杂难言,恨与爱,怨与念,往往纠缠不清。顾屿此刻在北城所承受的,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为煎熬。
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秋空高远,雁阵已稀。她知道,他正在那片天空下,面对着生命中最沉重也最复杂的课题。
她能做的,依然是等待与坚守。守着他们的“墨香”,守着这份彼此懂得的深情,如同灯塔,在彼岸的风浪中,为他亮着一盏不灭的、温暖的归航之灯。北望虽忧,但心有所向,便不惧长夜。她相信,无论北城的风雨如何凛冽,他终会处理好一切,回到这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心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