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处理完工作,踏着暮色再次来到“墨香”时,远远便看见书店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像一颗温润的琥珀,镶嵌在渐深的蓝灰色天幕下。他的步伐不由加快了几分。
店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苏晚意正站在柜台后,小心地将一盆小小的、开着白色小花的茉莉搬到里间,避免夜露打湿。听到声响,她抬起头,四目相对。
她似乎刚稍稍整理过,换了一件月白色的盘扣上衣,头发重新挽过,几缕碎发柔柔地垂在颈侧。暖光映照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羞怯。
“忙完了?”她轻声问,放下花盆,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柜台面。
“嗯。”顾屿走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底含着清晰的笑意,“等很久了?”
“没有。”苏晚意摇摇头,从柜台后走出来,“我也刚收拾好。”
两人锁好店门,并肩走入已然点起盏盏灯笼的古镇街巷。夜晚的古镇比白日更显静谧风雅,红灯笼的光倒映在墨色的河水里,随波光摇曳,如梦似幻。游客稀疏,多是本地居民摇着蒲扇坐在桥头巷口闲聊,吴侬软语低低传来。
他们去的馆子不在主街,需要穿过几条更窄的巷子。顾屿显然做过功课,熟门熟路地引着路。馆子临河而建,规模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却收拾得干净雅致。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似乎与顾屿相熟,笑着将他们引到窗边最好的位置。
“这里的清蒸白鱼和醉虾是招牌。”顾屿将菜单递给苏晚意,自己则熟练地用茶水烫洗着碗筷。
苏晚意点了白鱼和两个时蔬,顾屿加了一份醉虾和一壶温热的黄酒。
“晚上喝一点,不妨事。”他看着她,语气自然。
菜很快上来了。白鱼鲜嫩腴美,醉虾清甜弹牙,带着浓郁的酒香。黄酒温得恰到好处,入口醇厚,暖意很快从胃里蔓延开来。
吃饭的过程很安静,大多时候是顾屿在细心地挑去鱼刺,将最肥美的鱼腹肉自然然地夹到她碗里,或是为她斟上温热的酒。苏晚意小声说着谢谢,脸颊在酒意和灯光下泛起淡淡的粉色。
他们偶尔交谈,话题围绕着菜的味道,书店里某本有趣的书,或是窗外经过的一艘挂着灯篷的乌篷船。没有刻意寻找话题,只是自然而然地分享着彼此的感受和目光所及,气氛融洽而温馨。
“比上次那家味道如何?”顾屿指的是刚回来时一起去过的那家茶馆附近的饭馆。
“都很好。”苏晚意抿了一口黄酒,老实回答,“不过这里的河鲜更新鲜些。”
“那下次再来。”顾屿很自然地说道,仿佛已经预定好了无数个下一次。
苏晚意的心轻轻一荡,低头吃菜,唇角却悄悄弯起。
结账出来,夜风带上了凉意。河水墨黑,倒映着星子和灯笼,潺潺流动。两人沿着河岸慢慢往回走,吃饱后的慵懒和微醺的酒意让人不想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份静谧的陪伴。
走到一座小拱桥时,顾屿停下了脚步。桥栏上雕刻着简单的花纹,被岁月磨得光滑。他倚着石栏,望着下游灯火阑珊处。
“这里的夜色,看多少次都不会腻。”他轻声说。
苏晚意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晚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河水潮湿的气息和远处隐约的花香。
“嗯,”她轻声应和,“小时候总觉得镇子太小,想着出去看看。现在才发现,这样的安静和熟悉,才是最难得的。”
顾屿转过头看她。桥头灯笼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眼神望着远方,带着一点温柔的怅惘和满足。
他心中一动,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
苏晚意猛地一怔,倏然转头看向他。这句话她在一本极老的译诗集中读过,此刻从他口中用那样低沉而认真的嗓音念出,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刮在心尖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为她归来,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他在夜色里为她念诗。
她的心跳得飞快,脸颊滚烫,几乎要醉倒在这夜色和他的目光里。
顾屿看着她震惊而羞赧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却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温和地补充道:“后面的忘了。”
苏晚意知道他不是忘了。他只是恰到好处地停在这里,留下无尽的余韵和想象空间,如同这夜色一样撩人心弦。
她低下头,感觉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流水声。手指微微蜷缩,藏在袖子里。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并肩倚在桥栏上,看着夜色中的流水和灯火。一种浓郁而甜蜜的氛围无声地笼罩着他们,无需言语,心意早已在目光和呼吸间交融。
回到书店门口时,夜已深。巷子里寂静无人,只有他们脚下青石板的回声。
“到了。”苏晚意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灯笼的光晕在她身后染开一团暖色。
“嗯。”顾屿看着她,目光深邃温柔,“早点休息。”
“你也是。”苏晚意点点头,拿出钥匙。
她打开店门,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内,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路上小心。”
“好。”顾屿应着,却也没有立刻离开。
两人隔着门槛,目光胶着。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丝线拉扯着。
最终,顾屿向前微微倾身,动作极快又极轻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一触即分。
如同蝴蝶停留花瓣,轻柔得仿佛错觉。
“晚安,晚意。”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温柔。
苏晚意彻底愣住,只觉得被亲吻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变得滚烫,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她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顾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终于转身,步入了夜色之中。
苏晚意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子转角,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额间那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地方。
心跳,如同擂鼓,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声声,清晰无比。
她缓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却抑制不住嘴角那不断扩大的、傻气的笑容。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流淌了一地。
而她的心里,早已被那未尽的诗和额间的温热,填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