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的清冽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洗刷后的鲜活气息。阳光尚未完全穿透薄雾,只在东边的云层晕染开一片柔和的蟹壳青。
苏晚意几乎一夜未眠。后半夜雨停后,她便起身,将书店里本已整洁的环境又细细打理了一遍,仿佛要用这种无休止的忙碌来压制心底翻涌的期待与忐忑。指尖拂过书脊,擦拭窗台,每一动作都轻柔而专注,像是在进行某种安静的仪式。
天光渐亮时,她烧水,泡了一壶浓茶。不是顾屿带来的那些名贵品种,而是本地产的、味道略显粗粝却提神醒脑的炒青。她需要保持清醒和镇定。
她坐在窗边,捧着温热的茶杯,望着巷口的方向。古镇正在缓慢苏醒,偶有早起的行人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走过,发出清晰的脚步声。每一阵脚步声都会让她的心轻轻一跳,随即又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阳光终于突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向人间,驱散了最后一缕薄雾。巷口被照亮,依旧空无一人。
期待渐渐被一种微小的焦灼取代。他说一早回来,是几点?路上会不会顺利?昨晚那场雨,有没有导致路况不好?
各种担忧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头。
就在她第无数次看向手机时间时,巷口的光影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悠闲的漫步,而是带着明显风尘仆仆的急切。顾屿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风衣,身形挺拔却难掩疲惫,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正大步流星地朝着书店走来。
苏晚意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狂跳起来。她猛地站起身,碰倒了手边的茶杯,剩余的茶汤泼洒出来,她也顾不上擦拭,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
他的步伐很快,几乎带着小跑,目光直直地望向书店窗口,似乎在急切地确认着什么。当他的视线穿过窗棂,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下来,眼底瞬间注入了光亮,步伐更快了几分。
苏晚意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跑着冲向店门口。
她的手刚碰到门闩,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顾屿站在门口,清晨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他微微喘着气,发梢似乎被晨露或是汗水打湿了些许,眼底带着长途跋涉的倦色,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思念、急切和失而复得的安心。
两人就这样隔着门槛,一动不动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苏晚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顾屿的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他丢开手中的行李袋,一步跨进门内,伸出双臂,将她猛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苏晚意也立刻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室外凉意和风尘气息的胸膛。他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急促而有力,敲击着她的耳膜,真实得令人想落泪。
“晚意……”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回来了。”
简单四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也承载了无数未言明的情绪。
苏晚意在他怀里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嗯。”
她抱得更紧,仿佛害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所有的等待、不安、委屈、以及在律师面前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全数瓦解,化作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顾屿感受到胸口的湿热,心尖疼得发颤。他低下头,脸颊埋进她带着清香的发丝里,一遍遍地、低哑地重复:“对不起,晚意……对不起,让我担心了……”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她细微的颤抖和那不同寻常的情绪。母亲的插手,他并非毫无预料。
两人就这样在书店门口,在清晨澄澈的阳光下,紧紧相拥了许久许久。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用力的拥抱,才能确认彼此的真实存在,才能驱散分离期间所有的不安和阴霾。
过往的早起的镇民好奇地投来目光,他们也浑然不觉。
世界很大,风雨或许仍在暗处酝酿。
但此刻,这个充满书香的怀抱,就是他们的全部。
良久,顾屿才微微松开她,双手却依旧捧着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几日的分离都看回来。
“瘦了。”他心疼地蹙眉,语气带着责备,“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苏晚意摇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同样带着倦色的脸:“你也是。”她抬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头,“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顾屿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和柔软,“暂时告一段落了。”
他没有细说工作中的焦头烂额,也没有提及与母亲之间必然发生的又一次不愉快的交锋。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回来了,她还在等他。
“外面凉,先进去。”他揽着她的肩,将她带进店里,反手关上了门,将所有的喧嚣和窥探都隔绝在外。
书店内,阳光正好,满室书香静谧安然。
风尘仆仆的归人,终于回到了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