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上,那根有节奏敲击着扶手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大殿之内,那足以让仙君都感到窒息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寂静,被这突兀的休止打破,显得愈发空旷与深邃。
枯荣仙君依然跪伏在那里,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枚新落下的黑色棋子。仅仅是凭着神念的余光瞥见,他就感到自己的仙魂都在颤栗。那片被标注为“中央神域”的区域,对他而言,是比传说更遥远的禁忌,是连仙帝都不敢轻易涉足的混沌之地。
而他,这位新晋的东域至尊,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将目光,将他那布局天下的棋子,落在了那里。
这是一种何等的气魄?或者说,这是一种何等……视万界为无物的,恐怖的淡漠。
“黑石荒原,就交给你了。”
林风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将枯荣仙君从无边的遐想与恐惧中拉回了现实。
“规矩,我已经烙印在了你的神魂里。用最残酷的方式,去筛选,去淬炼。我不需要忠诚的狗,我只需要……能咬人的狼。”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星光棋盘上移开,落在了枯荣仙君的身上。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
“百年之内,我要看到,第一头从那片绞肉机里,活着爬出来的……狼王。做不到,你便亲自进去,成为它们的养料。”
“遵……遵至尊法旨!”枯荣仙君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但他的声音里,却夹杂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与兴奋。他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恭敬地,一步一步,倒退着,消失在了大殿的阴影之中。
大殿,彻底空了。
只剩下林风一人,与那片浩瀚无垠的星光棋盘。
他静静地坐着,那份属于“神”的、俯瞰众生的孤独感,如潮水般,再次,悄然涌上心头。
棋盘之上,星河流转,万域生灭,皆在他一念之间。可这壮丽的景色,却带着一种极致的冰冷。他可以主宰一切,却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的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嘲弄与淡漠的弧度,似乎又想浮现。
但,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幅画面——
那是在混沌空间里,一片青翠的草地上,林清儿正赤着脚,追着一只七彩的蝴蝶,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能穿透时空,驱散一切阴霾。
画面一闪而逝。
林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那刚要浮现的、属于“神”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松弛。
他那挺直的、仿佛要与王座融为一体的脊背,向后,轻轻地,靠了一分。
就是这一分,让他从一个冰冷的“符号”,变成了一个……有些疲惫的,“人”。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然后,一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带着无限温柔与暖意的笑容,如初春的冰雪消融,悄然绽放在他的脸上。
那笑容,足以让世间任何女子为之沉沦,也足以让任何仙神为之自惭形秽。
因为那笑容里,没有权谋,没有布局,没有俯瞰众生的淡漠。
只有……“家”的味道。
他的身影,在王座之上,缓缓变得虚幻,最终,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悄然散去。
……
混沌空间,世界之树下。
沐雨柔正蹙着眉,看着眼前由灵光组成的巨大沙盘。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整个东域乃至周边星域的资源点、势力分布、以及刚刚建立的“混沌道场”的实时数据流。作为圣后,她早已习惯了替他处理这些繁杂的“家业”。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下巴,轻轻地,搁在了她的香肩上。
“还在忙?”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与温存,在她耳边响起。
沐雨柔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那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自己的身体,更深地,靠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夫君,你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真是……惬意。”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甜蜜。
她的目光,瞥见了林风刚才落下的那枚棋子,瞳孔微微一缩:“中央神域……夫君,我们这么快,就要……”
“不急。”林风轻笑一声,将脸埋在她的秀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最美好的芬芳,都吸入肺腑,“那只是一步闲棋,为了给某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提个醒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倒是你,那柄新收的‘剑’,磨得如何了?”
沐雨柔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她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身为女主人的自信:“璞玉已经破开,露出了里面的混沌石心。只是,想要将它雕琢成你想要的模样,还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刻刀。”
“所以,我给了它一把。”林风笑道。
“黑石荒原?”沐雨柔瞬间明了,“夫君是想,让她,去那里?”
“一把只懂得在庭院里挥舞的剑,再锋利,也只是摆设。”林风的眼神,再次恢复了那一丝深邃,“只有沾了血,见了骨,它才会明白,自己……为何而‘锋利’。”
沐雨柔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她知道,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其深意。
“累了吗?”林风忽然问道,他环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有夫君在,不累。”沐雨柔轻声回答,心中,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所填满。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如同一只欢快的百灵鸟,从远处飞奔而来。
“夫君!你回来啦!”
是林清儿。
她手中,捧着一枚刚刚从世界之树上摘下的、晶莹剔透、散发着生命气息的果实。
她跑到林风面前,踮起脚尖,将那枚果实,高高地,举到了他的嘴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与献宝般的喜悦。
林风看着她,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张开了嘴。
林清儿欢喜地,将那枚果实,小心翼翼地,送入了他的口中。
果实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最纯粹、最温暖的生命源流,滋润着他的四肢百骸。
但林风品尝的,却不是这果实中蕴含的、足以让仙王都为之疯狂的世界本源。
他品尝的,是那份,独属于“家”的,最朴实无华的……甜。
他缓缓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这,才是他征伐万界,布局天下的……最终意义。
……
与此同时,灵界,天外行宫,那座死寂的庭院里。
“归墟剑主”姬瑶光,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拔剑。
归鞘。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极致。每一次拔剑,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归鞘,都像是一次漫长的告别。
她的眼中,没有了外界的一切,只有手中那柄深灰色的剑。
她在感受,在揣摩,在与那道名为“归墟”的剑理,进行着最深层次的对话。
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意念,如同一道神谕,直接,烙印在了她的神魂识海之中。
那意念,很简单,只有寥寥数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黑石荒原。】
【杀。】
【杀到……这片天,为你而颤斗为止。】
姬瑶光静静地“听”完这道命令。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或疑惑。
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中,反而,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光芒。
像一柄沉寂了太久的绝世凶兵,终于,嗅到了……血的味道。
她缓缓地,将那柄深灰色的长剑,彻底归入了鞘中。
然后,转过身,一步,踏出了这座,困住了她,也重塑了她的……庭院。
她的背影,决绝,而又孤傲。
那柄名为“归墟”的剑,终于,找到了它……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