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陈夙宵起身,凌月的目光也随着他缓缓拔高。
感受到她的目光,陈夙宵回敬了她一眼,道:“怎么,还想与朕动手。不过,你若没有宗师境,朕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份念头。”
凌月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宗师”二字上,而是摇摇头,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陈夙宵左右四顾,大牢里的犯人已经放了大半。
不由淡笑道:“朕不觉得你跟他们有什么差别。”
说着,陈夙宵转身便走,他可不想学那些死于话多的反派。
“可是...”凌月追着陈夙宵:“我要杀你啊!”
陈夙宵头都懒得回,踩着水一步步走的极稳。
“朕知道。”
“那你还放了我!”
“朕说了秋决,那你便不能死在夏末。”
凌月满头黑线,完全看不懂陈夙宵的逻辑。
一时间,哑口无言,脑子里只剩下一连串的疑惑。
甲字号地牢作为大理寺关押重犯,等级最高,戒备最为森严的大牢。
在出于防卫的考量下,出口阶梯极为狭窄陡峭。
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仅能容一人上下。且一连三个转折,多余的空间全用条石砌死。
进出口建在一间有铁门封锁的不大的石室里。
平时狱卒进出,自然没问题。
可是,一旦有紧急情况发生,利则利也,弊端也会被无限放大。
就好比此时,暴雨倒灌,汹汹浊流倾泻而下,插在墙壁上的火把早被冲灭了。
楼梯间,小石室里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情况!
只借着大牢里透过来的光亮,只见一道浊黄色的水龙奔泻。
先前逃到小石室里的人乱作一团,有人大吼着往上冲去,也不过坚持几息时间,便被水流拍了回来。
连续数次无功而返,终于有人绷不住了,瘫坐在水里,嘶声痛哭:
“出不去了,吾命休矣!”
“唉!”叹息声此起彼伏。
\"放你娘的狗臭屁,陛下放尔等出来,尔等又岂能自暴自弃。一个人独自往冲上很难,那就一起往上冲,就不信出不去。”
陈夙宵闻言,赞赏的循声看去,原来是一名蒙了口鼻的锦衣卫。
众人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那人是五卫出身,还是影卫出身。
单凭这句话,陈夙宵就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可是...可是...”
众人挤作一团,面面相觑。
有人补充道:“你说的轻巧,谁愿意当出头鸟,打头阵?”
那名锦衣卫一愣,道:“那便由我来!”
能进甲字号地牢的都不是傻子,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出头当第一人,就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楼梯通道狭窄,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往上硬冲,队伍第一人必将承受几乎所有的水流冲击。
而人一多,把通道堵死了,那第一人可就等于是淹在水底了。
眼看那名锦衣卫跨步站到了通道口,面朝上,双手抵住两侧墙壁,顶着激流开始往上。
陈夙宵一拍脑门,有智商,但不多!
虽然习武之人屏息时间比常人要久,但寻常武人也绝坚持不到冲出地牢。
陈夙宵上前几步,扯着他后背的衣服,又把他扯了回来。
此时,水已没至膝盖。
锦衣卫大怒,转身便欲破口大骂。
结果,一看是陈夙宵,吓的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呛的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陛下,您为何拦属下。”
陈夙宵道:“你是有点脑子,但好像不会转弯。”
锦衣卫有点懵,挠挠头,道:“属下愚钝,请陛下明示!”
“你是从五卫营出来的?”
“回陛下,属下原属前卫营白常在将军麾下十人小队长,童渊。”
陈夙宵笑道:“你不怕死?”
“陛下有令,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可朕也不想你死!”
童渊一愣,黯然道:“可是,属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转个身不就行了。”
“呃...”
童渊的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棒子,脑瓜子嗡嗡的。
下一刻,猛地睁大眼睛,无限崇拜的看着陈夙宵,单膝跪在水里,道:“陛下之智慧,天下无双,属下明白了。”
说罢,站起身来,依计而行。
吴承禄淌着水匆匆赶了过来,一看陈夙宵还站在原地,而犯人们却排着队喊着号子往上冲。
顿时大怒!
“放肆,陛下还没走,尔等岂敢先行,都给咱家滚回来。”
陈夙宵摆摆手:“无妨,让他们先上又如何。”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是天子,岂能将自己置于险境。”
“朕不还有你嘛!还有,吴有财一家也在这牢里吧,难道你想看着他们死?”
吴承禄嘴角一阵抽搐,咬咬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水没至腰。
“老奴宁愿让吴家死绝,以换陛下安全。”
“忠心可嘉,但朕暂时还是不能放了他们。”
不远处的阴影中,吴有财守着一家老小十几口,眸光晦暗不定。
突然,有人叫他:“还愣着做什么,不想出去了,快跟上啊。”
吴有财哦了一声,护着一双儿女紧跟着队伍。
末了,还不忘吩咐身后的家眷,千万跟紧,莫要掉队。
上百人一步一挪,艰难往上。
激流越过众人头顶,天女散花般落下来。
凌月站在陈夙宵身后,看着囚犯们一个个走上阶梯,心里五味杂陈。
只是,她有些好奇,越是走在后面的人,越是轻松,头顶流下来的水势也渐渐变小。
难道,雨停了?
当她跟着陈夙宵和吴承禄最后离开大牢时,水已齐腰深。
只不过,走上阶梯,只余涓涓细流。
虽然摸黑,但走的异常轻松。
然而,当她走出大牢的那一刻,外面狂风暴雨,天地朦胧连成一片。
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无比震撼。
只见百名囚犯,正冒雨疯狂的徒手挖沟,抠出的地砖,泥土,在大牢入口堆成了一座厚厚的挡水坝。
其中混杂着看守大牢的锦衣卫和狱卒,独留大理寺诸卿面面相觑,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吴承禄深吸一口气,转头满眼惊骇的看着陈夙宵。
“承禄,他们...非死罪者,酌情从轻。抄家灭族者,罪不及妻儿老小。”
狂暴的雨声中,陈夙宵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如一声惊雷!
囚犯们愣了一瞬,随即一人跪下,十人跪下,直至百余人尽数跪下。
在大雨里一个个痛哭流涕,声音发颤:
“谢陛下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