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霜在大将军府枯坐了良久,依着冥枭的说法,如今盘踞在朔北城的商队,不仅私下走私盐铁,所得巨额利润,更是流向不明。
下午天色擦黑时,血骑营大军入城的如雷鸣般的蹄声,惊动了满城数十万人。
徐砚霜揉了揉眉心,起身在门口等待。
果然,时间刚过不久,就见独孤信大踏步而来,雄壮的身躯,宛如一尊铁塔。
杀敌归来,浑身弥漫着一股血腥的肃杀之气,整个人更增一股霸气。
“阿妹,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徐砚霜展颜一笑,侧身虚引:“还是阿哥懂我,里边请,咱们坐下再说。”
独孤信大大咧咧,一步迈出,当先进了屋里。
寒露早就备好了点心,烧好了一壶热茶。
独孤信一屁股坐下,提起茶壶,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就往嘴里灌。
很快,半壶茶水下肚,驱散了他身上不少寒意。
“啐!”独孤信吐出嘴里的茶叶碎渣,大笑道:“茶叶虽好,却还是不及温酒爽口。”
徐砚霜笑笑不作声。
军营禁酒,她不是徐旄书,敢在大将军府饮酒行乐。
“阿哥,北狄出兵已超十五万。”徐砚霜看着他,语气凝重。
独孤信放下茶壶,讶然道:“昨日斥候来报,不是只有五万吗?”
“有伏兵。”徐砚霜神色晦暗不明。
独孤信盯睛看去,沉默片刻,艰难的总结出出她脸上表情的意思:自嘲。
随即,他又不自信了。
北蛮子有伏兵,她为何要自嘲?
想了半晌,独孤信不得要领,干脆放空心思,只笑道:“阿妹想如何,我无条件支持。”
徐砚霜握起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有阿哥此言,我便放心了。”
“北蛮子不是想以伏兵出奇制胜吗,那我便以游击战术,还以颜色。”
独孤信闻言,一脸了然:“明白了,那我这就回去整军,明日便可出征,有我两万余将士,定教他们好生做人。”
“如此,辛苦阿哥了。”
徐砚霜起身,郑重看着独孤信。
独孤信哈哈一笑,抬起手,拍的胸口啪啪响。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
“多谢。”
独孤信提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将余下的半壶茶咕嘟嘟喝的涓滴不剩。
随后,放下茶壶,长长哈出一口白雾,大笑出门而去。
颇有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气干云。
寒露伸长脖子,咂咂嘴道:“小姐,您不是谁也不信吗?”
“哼。”徐砚霜屈指弹在她的额头上:“就你多嘴。”
寒露吐吐小舌头,扮了个鬼脸。
......
拒北城,后城。
自从涌入数万百姓之后,后城便多了许多无家可归之人。
天寒地冻,大多数人便抱团取暖,在街边,巷子里搭建起许多临时窝棚。
几户,甚至是十几户人挤在一起,只需点燃一个炭炉,能省下不少买炭的钱。
然而,人一多,城中秩序便混乱起来。
巡城司昼夜不停的巡逻,依然难以杜绝频频发生的抢劫,偷盗等等各种案件。
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
大多人都躲在屋里,不愿意走出来。
然而,这一日天色擦黑时,巡城司接到报案,说在内城墙下发现了几具尸体。
出了命案,巡城司哪还敢怠慢,丢下一堆处理不完的小偷小摸,出动大队人马,直奔内城墙而去。
暗狼卫收到消息,隐在人群中,也跟了上去。
尸体是在内城墙下的排水沟里发现的,但具体是谁发现的,已经无从考证。
紧贴着前城的内城墙根,巡城司昼夜不停的巡逻,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巷子里聚集了不少入城避难的百姓,随处可见紧贴着城墙,或是紧挨着别家独门小院围墙建成了的临时窝棚。
因此,在刚一发现尸体,瞬间便传遍四邻,闹的沸沸扬扬。
而此时,谁又愿多惹一桩官司在身。
因此,最先发现尸体的也不会承认。
巡城司一到,人们让出一条道来,却不愿离去,远远看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巡城司的都尉皱着眉头,带人走下排水沟。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即使在这寒冷的空气中也未能完全散去。
火把的光亮摇曳着,照亮了沟底恐怖的景象。
不是一具,也不是几具散落的尸体。
五具尸体,两大三小,凌乱的堆叠在干涸的沟底。
是一对中年男女和三个年幼的孩子,看穿着应是普通的百姓。
他们的脖颈处都有极深极利的刀口,几乎割断了半边脖子,鲜血浸透了他们单薄的棉衣,在身下凝成大片暗红色的冰碴。
男人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似乎想将妻儿护在身后。
女人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被两侧窝棚屋檐切割出的狭窄夜空。
三个孩子蜷缩在父母身边,最小的那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染血的布偶。
场面寂静了一瞬,随即,围观的百姓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啜泣。
人人脸上都浮现出兔死狐悲的惊恐。
紧贴着内城墙,这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全家毙命的凶地!
“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都尉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封锁这片区域!所有附近居住的人,一一盘问!”
巡城司的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驱散人群,拉起警戒,开始挨家挨户搜查问话。
现场一片混乱,孩子的哭声,大人的争辩声,兵士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注意到,几个穿着普通百姓棉袄,眼神阴鸷的人,如同融化的雪水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和混乱的人流中。
他们是暗狼卫。
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转身离去前,最后瞥了一眼沟底那五具整齐的尸首,目光在那利落的刀口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冰冷。
杀人手法如此利落,可不像是抢劫。
夜色渐浓,寒风卷过内城墙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无形的恐慌,迅速在挤满了难民的拒北后城蔓延开来。
这起灭门惨案,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荡向这座城池最危险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