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的“安全”，让陈默有些恍惚。
他不敢相信，绕了一大圈，反而少遭遇了危险。
当时他们规划的路线根本没有考虑这一条，毕竟笑面魇一直在追踪，还带着一大群伤患，只想快速到达老钟维修铺，确认信息的真实性和是否有救援的信号。
加上陈默自己的私心作祟……
这一切共同造就了据点的惨案发生。
不，应该是这一切必然会发生，只是时间提前了。
……
老钟店所在的区域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沉寂。
低矮的铺面蜷缩在狭窄的街道两侧，招牌褪色，卷帘门大多扭曲变形，或被锈蚀卡死。
空气中漂浮着微弱的尘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电子元件特有的金属与塑料混合的气味。
与旧城区那种仿佛活物般蠕动、充满恶意窥视的压迫感不同，这里的死寂更偏向于彻底的荒废，反而让人紧绷的神经能略微松弛一丝——尽管依旧不敢大意。
队伍停在街口，精疲力竭。
强哥依靠在李铭和小周身上，呼吸粗重而痛苦，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断肋，脸色灰白。赵姐昏迷不醒。
啊晴和猴子几乎虚脱，靠意志力强撑着。小男孩紧紧抓着猴子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后的茫然。
“就…就是这里了…”
小周指着那块勉强能辨认出“老钟电器维修”的破旧招牌，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发颤，“希望东西还在…”
陈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
破损的橱窗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堆叠的废弃电器在路边形成怪异的障碍。
“李铭，你和小周、老何带伤员留在外面，找掩体警戒。”
他语速很快，不容置疑，“我、啊晴、猴子进去。速度快。”
李铭点头，他的手臂伤口简单包扎后依旧隐隐作痛，状态确实不佳。“小心。有任何不对，立刻撤。”
他握紧手枪，目光如鹰隼般巡视着每一个可能的阴影。
陈默带着啊晴和猴子，费力地抬起那扇半卡住的、锈迹斑斑的卷帘门，侧身钻入店内。
里面比想象中更杂乱、更拥挤。
各种废弃电器、拆解的仪器、成捆的线缆堆叠如山，几乎无处下脚。
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味道。
“分头找！小周说的那种高频电容、功率模块，还有特定型号的线圈和晶振！”
陈默压低声音命令道，自己则径直走向最里面那张布满油污和焊锡痕迹的工作台。
啊晴和猴子立刻应声，强忍着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那些积满灰尘的零件柜和纸箱。
灰尘被搅动，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光中飞舞。
时间在死寂和翻找声中缓慢流逝。
外面偶尔传来风声掠过空荡街道的呜咽，每一次都让里面的三人心头一紧。
突然，陈默在工作台下一个半开的抽屉里，动作顿住了。
他摸到了一个硬壳的、相对干净的笔记本，与周围的油腻污垢格格不入。
他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拂去封面的薄灰。
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电路图和各种元件的参数笔记。
字迹潦草，很显然，是钟大爷的笔记本。
他的目光快速掠过那些技术内容，直到翻到笔记本后半部分，日期接近灾难爆发时。
「…8月14日，旧城区那边晚上动静越来越吓人了，根本不是人声…断电了，好在有备用电池和之前淘来的小发电机…」
「…8月16日，试着用老设备收信号，全是杂音。但好像…好像扫到一个很弱的加密频段重复广播？信号源指示…像是城北边广播通讯塔？内容听不清，断断续续…要是那台大功率的接收机能修好…」
「…8月19日，食物快没了。必须走了。听说西区体育场那边有部队？赌一把。不能走旧城区，那边已经完全不是人待的地方了，从工业区西边外围绕，毕竟工业区很多区域安全很多。虽然远点，但之前去那边淘废料时感觉还算‘干净’…妈的，这世道…」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工业区外围！相对“干净”！
信息得到确认。
这条路线，和他们过来的路线很相似，都相对安全，这个钟大爷不仅知道，甚至他自己都打算走！
而且，看这个时间，他们跟钟大爷，可能就差几天错过了？
一股混杂着巨大懊悔、荒谬和愤怒的情绪瞬间冲上他的头顶，让他眼前微微发黑。
“默哥！你看这个是不是！”啊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她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小金属盒，里面装着几个亮晶晶的元件，看起来保存尚好。
陈默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接过盒子快速看了一眼：“很像！继续找！特别是功率块和那种粗线圈！”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促。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带着找到的零件和意外发现的几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半箱压缩饼干钻出了店铺。
在钟大爷搜刮过的地方能发现食物和水，也是一种奇迹。
小周如获至宝地接过零件盒，就着光线仔细辨认。
“对！就是这种电容！功率模块也对！虽然型号老点，但参数够用！晶振…晶振差一点，但我可以试试用别的替代调整！有希望，有希望！”小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是几天来唯一的好消息。
陈默却将找到的食物和水递给老何后，面色凝重地将那本笔记本递给了李铭。
李铭疑惑地接过，快速翻阅。
当他看到最后几页时，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嘴唇紧抿，手背青筋暴起。
强哥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猛地咳嗽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懊丧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怒。
“工…工业区…都他妈的…相对安全？！”
强哥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悔恨，他死死瞪着陈默，又像是透过他瞪着某个无形的、捉弄人的命运，“那…那我们他妈的在旧城区探索…引来了……那么恐怖的东西……死了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啊？！”
他的情绪激动，牵扯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去，话都说不完整。
李铭合上笔记本，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而沙哑：“不能全怪我们。这条路线，这个情报，我们之前完全不知道。体育场的方向，旧城区诊所可能有药的传言，还有…”
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陈默，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还有陈默寻找父母的迫切心情。
所有这些碎片信息，加上对绕远路可能耗时更久、风险同样不小的本能担忧，共同将他们推向了那条通往地狱的捷径。
谁会想到，一个不起眼的维修店老板的私人笔记里，得知了工业区会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而这个消息，在他们付出几乎无法承受的代价后，才偶然被发现。
这是一种迟来的、冰冷彻骨的讽刺。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
陈默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代价已经付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这条路线，也拿到了零件。”
他看向小周：“你需要多久能试出能不能用？”
小盘算了一下：“需要相对安静的环境…调试、尝试…至少需要几个小时。”
“好。”陈默做出决定，“我们不往回走了。就在这附近，找个牢固的地方隐蔽起来。小周调试无线电，其他人轮流休息警戒。等结果。”
回据点的路同样漫长凶险，且据点已不再安全。
不如就地利用这来之不易的资源和信息，搏一个未来。
没有人反对。
沉重的疲惫感和那本笔记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让他们失去了争论的力气。
他们在老钟店隔壁找到一家门窗相对完好的小五金店。
门锁被破坏过，但又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粗糙地堵住了。
李铭和陈默合力才勉强推开。
店内比维修店更显凌乱，货架倒塌，工具散落一地，有明显的搜掠痕迹。
但在角落一堆废弃的纸箱和帆布后面，他们发现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小隔间，里面甚至有几张脏污但完整的垫子，墙角还有几个空了的罐头盒和矿泉水瓶，生产日期并不遥远。
这些细节让陈默和李铭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这里近期很可能有人活动过，而且刚刚离开不久，或者…就藏在附近某处。
莫非是钟大爷留下的痕迹？
对比一下时间和大爷离开的路线。
不是……钟大爷。
但他们现在顾不上了。
众人顾不上多想，迅速清理出一小片空间，堵死店内后门，又将前门用货架残骸重新加固。
小周立刻投入到无线电的组装调试中，零件摊了一地，眼神专注。
李铭负责第一轮警戒，守在门口缝隙后，眼神锐利。
强哥被安置在垫子上，很快因疼痛和疲惫昏睡过去，但睡得极不安稳。
老何和啊晴照顾着赵姐，给她喂了些水。 猴子搂着小男孩，缩在另一个角落，很快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陈默坐在角落，拿起那本笔记本，再次翻到那几页。
「…从西边工业区外围绕，虽然远点，但之前去那边淘废料时感觉还算‘干净’…」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闭上眼。
父母的容颜，老孙最后的眼神，强子被撕碎的身体…一幕幕在黑暗中反复上演。
选择没有如果，只有血淋淋的后果。
而他们，正背负着这沉重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后果，在这片充满未知危险的废墟里，寻找着一丝渺茫到近乎虚幻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