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的擎苍院。
陆晚吟回到自己暂居的冷院,几乎是沾枕即眠。高度的精神集中和体力消耗,让她疲惫不堪。
然而,睡得正沉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王妃!王妃娘娘!您快醒醒!” 是墨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陆晚吟一个激灵坐起,心头猛地一沉。难道是萧夜珩的病情有变?她立刻披衣下床,打开房门。
门外,墨影脸色惨白,额头上甚至带着细密的汗珠,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冷峻沉稳。
“怎么回事?”陆晚吟沉声问,一边示意春桃赶紧拿她的药箱。
“王爷……王爷他又不好了!”墨影语气急促,“方才突然惊醒,情绪极为躁动,双目赤红,不许任何人靠近!属下想强行查看,差点被王爷的内力震伤!李院判和赵太医都被赶了出来,药也喂不进去!”
陆晚吟眉头紧锁。这不对劲。按照她的预估,施针逼出部分毒血后,萧夜珩至少能安稳度过今晚。
“他醒来后,可有什么异常?说了什么?或者接触了什么?”她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追问。
墨影紧跟在后,努力回忆:“王爷醒来后,先是沉默,然后突然问起……问起沈侧妃今日是否来过府外。属下据实以告,说沈侧妃午后确实出府了一趟,去珍宝阁取了预订的首饰。王爷听后,气息就骤然不对了……”
沈清璃?
陆晚吟脚步微顿,心中疑窦丛生。萧夜珩毒发刚缓,怎么会突然问起沈清璃的行踪?这和他突然的躁动有什么关联?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加快脚步,冲向擎苍院。
刚到主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以及李院判焦急无奈的声音:“王爷!您冷静!切勿动怒,于身体大损啊!”
“滚!全都给本王滚出去!”萧夜珩嘶哑的怒吼传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暴戾。
陆晚吟一步踏入主屋。
屋内一片狼藉。药碗摔碎在地,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李院判和赵太医被逼退到墙角,满脸惊惧。王府长史和管家更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而榻上,萧夜珩半撑着身体,墨发披散,胸口剧烈起伏。他双眼猩红,里面翻涌着痛苦、暴怒,还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与排斥。他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内力不受控制地外溢,吹得床幔都在微微晃动。
此时的他和之前那个虚弱任她施针的病人判若两人,更像是一头受伤被困、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猛兽。
“王妃!”看到陆晚吟,李院判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压低声音道,“王爷不知何故,醒来后便心脉紊乱,邪火攻心,抗拒一切靠近!药石不进,这可如何是好!”
萧夜珩赤红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陆晚吟身上,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不信任和排斥:“你……你也滚!”
陆晚吟心念电转。是了,“碧落黄泉”毒性诡谲,阴寒与炽烈交织。她之前强行用针法引导,逼出了部分寒毒和淤血,但可能也因此打破了某种危险的平衡,使得内蕴的“火毒”失去了部分制约,此刻被某种诱因(比如听到关于沈清璃的消息引发的情绪波动)点燃,骤然爆发!
这火毒灼烧心脉,会让人五内俱焚,心烦气躁,产生强烈的攻击性和排斥感。
“王爷现在的情况,是体内火毒被引动,灼烧心脉所致。”陆晚吟快速对李院判解释了一句,目光却紧紧盯着萧夜珩,“必须立刻用药压制,并用金针疏导,否则前功尽弃!”
“本王……不用你管!”萧夜珩低吼,猩红的眸子死死瞪着她,“出去!”他手臂一挥,一道劲风扫过,将床边小几上的一个茶杯扫落在地,碎片四溅。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吓得后退一步。
墨影下意识地上前,想护在陆晚吟身前。
陆晚吟却推开墨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平静地迎视着那双暴戾的眸子:“王爷,你确定要让我滚?”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萧夜珩粗重的喘息:“若我此刻走了,你这火毒无人能解。届时经脉灼伤,内力反噬,轻则武功尽废,重则……心脉枯竭而亡。”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这,就是王爷想要的结局?”
萧夜珩身体猛地一颤,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说得对,她刚刚才救了他。但被火毒侵蚀的感官和情绪,却让他对所有人的靠近都感到极度不适和愤怒,尤其是这个看过他最狼狈模样的女人!
“药……”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拿来……本王自己……喝!”
“不行。”陆晚吟断然拒绝,“此药需配合我的金针疏导,否则药力无法直达火毒核心,反而会加剧气血冲撞。”她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药碗,“而且,王爷现在这样子,能自己好好喝药吗?”
“你!”萧夜珩气急,胸口起伏得更厉害,眼看又要发作。
陆晚吟却不给他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对春桃伸出手:“把新煎的药给我。”
“小姐!”春桃吓得魂不附体,捧着药碗的手直抖,“王爷他……”
“给我。”陆晚吟语气不容置疑。
她接过那碗滚烫的药汁,碗沿的热度灼烫着她的指尖。她看了一眼屋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沉声道:“所有人,退到外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王妃!”李院判和王府长史同时惊呼。这太危险了!
“出去!”陆晚吟加重了语气。
墨影深深看了陆晚吟一眼,一咬牙,率先转身,强行将还在犹豫的李院判等人“请”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陆晚吟和床上那只濒临失控的“猛兽”。
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陆晚吟端着药碗,一步步,坚定地走向床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萧夜珩紧绷的神经上。
“站住……”他声音嘶哑,带着警告,猩红的眸子死死锁定着她,周身的内力波动更加剧烈,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爆发。
陆晚吟仿佛没听见,脚步未停,声音却异常平稳:“王爷,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相信我,这碗药下去,加上金针,你会好受很多。”
“我说……站住!”萧夜珩猛地抬手,一股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
陆晚吟早有准备,侧身一闪,掌风擦着她的衣袖掠过,将她身后的屏风击得晃了一晃。好在他此刻内力紊乱,威力大减。
她趁机又向前逼近了两步,已经来到了床榻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灼热气息和那骇人的压迫感。
“别再过来了!”萧夜珩低吼,眼神混乱,理智与毒性的本能正在激烈交锋。他看着她,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那双清澈冷静的眼睛……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一次次看到自己最不堪的样子?
“把药给我……滚……”他伸出手,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根本无法平稳地接过药碗。
陆晚吟看着他那双猩红暴戾,却又深处藏着一丝无助和痛苦的眸子,心中莫名一软。
她忽然不再前进,也不再试图讲道理。只是站在原地,端着那碗药,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放缓了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萧夜珩,看着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清泉,瞬间刺破了屋内凝滞的暴戾空气。
萧夜珩猛地一怔,猩红的眸子对上了她的视线。
“我知道你很痛苦,很愤怒,觉得所有人都不可信。”陆晚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你还记得吗?刚才,也是在这里,你选择相信我。”
“现在,我依然在这里。我没有滚。”
“这碗药,能救你。”
她将药碗微微向前递出,动作缓慢而稳定:“你自己喝,或者,我喂你。选一个。”
萧夜珩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他眼中的暴戾和猩红如同潮水般翻涌,时而占据上风,时而又被那丝残存的理智和眼前这双坚定清澈的眼睛压下去。
信任……她值得信任吗?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能救他?
太医院不能!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不能!
只有她……只有这个立下军令状,说要为他陪葬的女人……
漫长的,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沉默。
终于,萧夜珩眼中那骇人的赤红,稍微褪去了一点点。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抬起颤抖的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伸向那只药碗。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壁的刹那,陆晚吟却手腕微微一转,避开了他的手。
萧夜珩动作一僵,眼中瞬间又涌起戾气:“你……”
“太烫了,等一下。”陆晚吟语气自然,仿佛刚才的生死对峙从未发生。她低头,轻轻对着碗里的药汁吹了吹气,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温度刚好,喝吧。”
萧夜珩愣住了。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专注地吹凉药汁的样子,看着她递到唇边的勺子……所有暴戾的、抗拒的情绪,在这一系列自然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动作下,竟奇异地开始冰消瓦解。
他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微微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
一勺,两勺……
陆晚吟耐心地喂着,动作稳定,眼神平静。
一碗药见底。
她放下药碗,取出银针。
“现在,我需要为你施针,疏导药力,平息火毒。可能会有些刺痛,忍着点。”
这一次,萧夜珩没有再抗拒。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默认了她的所有行动。
当陆晚吟的银针刺入穴位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信任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东西,在暴戾的狂风暴雨后,悄无声息地,再次于两人之间建立起来。
外间,听着里面动静逐渐平息下来的众人,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墨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全是冷汗。
李院判抚着胸口,喃喃道:“奇女子……真乃奇女子也……”
而屋内,陆晚吟专注地落下每一针,心中却思绪翻腾。
沈清璃……萧夜珩听到她的行踪后为何反应如此剧烈?
这王府的水,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她的和离之路,恐怕不会太平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