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吟埋好最后一点土,拍了拍手上的泥灰,看着地上那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新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那个侍卫外套这个“罪证”给处理掉了。
她身上现在穿的是自己那身原本就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裙,头发胡乱挽了个最常见的妇人发髻,脸上刻意抹的灰泥还没擦干净,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灰头土脸的乡下姑娘。
这身打扮,混在京城外围的平民百姓里,应该不算扎眼了。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那巍峨的京城轮廓,阳光洒在城墙砖瓦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亡命奔逃而砰砰直跳,小腿肚子也一阵阵发软。
“真是要了命了……”她低声咕哝,揉了揉还在发酸的胳膊,“救个人差点把自个儿搭进去。那什么王爷,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不就是做了个心肺复苏外加人工呼吸吗?在现代那是标准的急救流程,到了这儿倒好,成了十恶不赦的“玷污”、“妖女”!
一想到那个男人醒来时那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的眼神,还有那群侍卫喊打喊杀的气势,陆晚吟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行,京城暂时是绝对不能待了。
那位爷一看就是权势滔天的主儿,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她摸了摸怀里小心藏好的几株沿路采的、品相还不错的药材。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了。
“得先找个地方把这些药材卖了,换点盘缠,然后立刻、马上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打定主意,陆晚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城门口的气氛,却远比陆晚吟想象的要紧张。
往日里虽然也有兵丁把守,但多是例行公事。可今天,城门洞下足足站了两排披甲持刀的侍卫,个个眼神锐利,如临大敌。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王府亲卫服饰的冷面男子,正是墨影手下的得力干将。
进出城的百姓排成了长队,接受着比平时严格数倍的盘查。
“哎,官爷,这是出什么事了?”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小心翼翼地问道。
守城的一个小队长板着脸,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祁王府昨夜遭了贼,王爷有令,严查出城人等,尤其是形迹可疑的女子!都给我把眼睛放亮点!”
“祁王府?贼?”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爷哟!哪个贼人这么大胆,敢偷到祁王头上?”
“没听说是女子吗?怕不是普通的贼吧……”
“啧啧,这下可捅破天了!谁不知道咱们祁王爷……”
后面的话音低了下去,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敬畏。祁王萧夜珩,当今圣上的幼弟,曾经执掌暗卫,权倾朝野,手段狠辣之名京城谁人不知?虽然近年来因身体缘故深居简出,但余威犹在。
陆晚吟混在排队的人群里,听着前面的议论,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动作这么快?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往阴影里藏了藏,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眼看就要轮到她了,陆晚吟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这身打扮虽然普通,但若仔细盘问,难免不会露出马脚。更何况,她怀里还揣着那些来路不明的药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让开!都让开!”
几名王府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疾驰到城门口,为首之人手里高举着一卷纸张,勒住马缰,扬声喝道:“王爷钧令!通缉要犯!即刻张贴,所有人等,提供线索者,重赏!”
百姓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伸长了脖子望去。
陆晚吟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城墙。
只见那侍卫利落地跳下马,将手中那卷纸“唰”地一下展开,用浆糊牢牢地贴在了城墙最显眼的位置。
一张新鲜出炉的通缉令,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纸张雪白,上面的墨迹似乎还没完全干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女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陆晚吟也踮起了脚尖,忐忑不安地望了过去。
这一看,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背过气去!
只见那通缉令上,画着一个女子的头像。
怎么说呢?
歪瓜裂枣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眼睛一大一小,还是个歪斜的三角眼。鼻子塌得几乎和脸平齐,鼻孔却朝天翻着。嘴巴画得歪到耳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脸上还布满了麻子似的黑点,头发更是像一堆乱草顶在头上。
画像旁边还用醒目的字写着:
【通缉令】
今有女贼一名,胆大包天,昨夜于祁王别院行凶,意图不轨,亵渎王爷尊驾!此女生得面貌丑陋,举止粗俗,形如夜叉,心若蛇蝎!
特此悬赏:
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银五十两!
擒获此女献于王府者,赏银五百两!
王府言出必行,绝不姑息!
落款是鲜红的祁王府大印。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城门口的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我的娘诶!长成这样也敢去玷污王爷?”一个胖大婶拍着大腿,声音尖利,“这哪是去行刺,这是去吓唬王爷的吧!”
“啧啧,王爷真是受了大罪了!”一个老汉摇头叹息,一脸同情,“被这么个玩意儿……亵渎?哎哟,造孽哦!”
“可不是嘛!你看那嘴歪眼斜的,晚上看了都得做噩梦!”
“五百两啊!要是让我碰上,拼了老命也得把她逮住!”
“就你?拉倒吧,人家能潜入王府,指不定有什么妖法呢!”
……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进陆晚吟的耳朵里。
她站在原地,身体僵硬,脸上的表情介于想笑和想杀人之间。
面貌丑陋?举止粗俗?形如夜叉?心若蛇蝎?
啊啊啊啊啊!
她内心在疯狂咆哮!
那个杀千刀的王爷!他是不是眼睛瞎了?!
她陆晚吟不敢说倾国倾城,但在现代那也是清秀小佳人一枚,追求者能从实验室排到医院大门口!到了他这里,怎么就变成“形如夜叉”了?!
还有那个画师!跟她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这画的是人吗?分明是抽象派野兽派的集大成之作!是对她人格和容貌的双重侮辱!
她看着画像上那惨不忍睹的“自己”,再听着周围人对“女夜叉”的评头论足和同情祁王的言论,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气得她肝儿疼!肺疼!浑身都疼!
比刚才被追着跑了几座山还疼!
“喂!那个丫头!发什么呆?到你了!”守城士兵不耐烦的呵斥声打断了陆晚吟内心的狂风暴雨。
她猛地回神,赶紧低下头,压着嗓子,用一种怯生生的、带着点乡下方言的口音应道:“啊?哦哦,军、军爷……”
她走上前,手心因为紧张有些冒汗。
士兵打量了她几眼,看她一身粗布衣服,脸上脏兮兮的,身材瘦弱,跟通缉令上那个“形如夜叉”的抽象形象实在相差甚远,语气便缓和了些:“干什么的?出城去哪?”
“回、回军爷,俺是城外小李村的,来城里给主家送点山货,现在要回家了。”陆晚吟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搬出来,声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士兵又随意问了问她主家姓什么,在哪个坊市之类的问题,陆晚吟都按照之前打听来的信息含糊地应对了过去。
许是看她实在不像画上那人,士兵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吧!最近城里不太平,少往外跑!”
“哎!谢谢军爷!谢谢军爷!”陆晚吟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快步走出了城门洞。
直到走出老远,彻底离开了那些侍卫的视线范围,陆晚吟才敢稍微放慢脚步,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萧夜珩!你个眼瞎心盲的狗王爷!
还有那个狗屁画师!别让老娘知道你是谁!
她摸了摸自己气得有些发烫的脸颊,又忍不住想笑。
算了,丑就丑点吧。
歪打正着,要不是画像丑得这么离谱,她能这么轻易混出来?
估计那些侍卫盘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抓住那个“夜叉”,看她这种清瘦(虽然脸上有泥)的姑娘,自动就过滤掉了。
“呼……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啊。”她自我安慰着,拍了拍胸口,顺了顺那口憋了半天的闷气。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药铺把药材卖了。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来时路过的一个小镇走去。
……
祁王府别院内。
气氛依旧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萧夜珩半靠在软榻上,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依旧苍白,唇上没有什么血色。他闭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入睡。
墨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王爷,通缉令已经下发到京城及各处城门、要道,画像也按照……按照那几个蠢材侍卫的描述,绘制张贴了。”
萧夜珩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墨影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补充道:“就是……王爷,那画像,可能……可能与真人有些出入。”
他当时看到画像成品时,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那几个侍卫被王爷的怒火吓破了胆,描述得语无伦次,什么“头发像鬼”“眼睛会勾人”“嘴巴不知道在干什么”,画师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只能结合“妖女”、“玷污”这些关键词,自由发挥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形象。
萧夜珩终于睁开了眼睛,眸色深沉如墨:“无妨。只要能让那妖女无所遁形,画像如何,并不重要。”
他只要结果。
一想到那个女人,他胸口就又开始发闷,那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他强行压下不适,冷声问:“药方查验得如何了?”
太医正好躬身走了进来,闻言立刻回道:“回王爷,下官与太医院几位同僚仔细会诊过了。那张药方……精妙绝伦!”
太医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其中几味药的配伍,简直闻所未闻,但细细推敲,却正好针对‘碧落黄泉’毒性侵蚀的几处关键经络!尤其是天山雪莲与血灵芝的用量比例,以及加入七叶莲作为药引的思路,堪称神来之笔!若非对毒性机理了如指掌,绝开不出这样的方子!”
萧夜珩捏着被角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
又是这样。
那个女人的行为处处透着矛盾。
她大胆妄为,行径“猥琐”(在他看来),可留下的药方,却连太医院院判都赞不绝口。
她若真想害他,何必多此一举?
可她若是救他,又为何用那种……那种方式?
“王爷,”太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按此方调理,辅以金针渡穴,或可……或可暂时压制毒性,减轻您每月发作时的痛苦。只是……这方子似乎并不完全,像是仓促间写就,缺少了后续根治之法。”
萧夜珩眼底划过一抹暗芒。
所以,那个女人身上,可能掌握着更完整的解毒方法?
他挥了挥手,让太医和墨影都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
他独自一人靠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嘴唇。
那柔软的、带着奇异温热和渡气时微压的触感,仿佛烙印一般,驱之不散。
“妖女……”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复杂难辨。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目的为何。
掘地三尺,本王也要把你找出来!
……
陆晚吟对王府内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她此刻正站在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药铺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正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
“掌柜的,收药材吗?”陆晚吟压着嗓子问道。
老掌柜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打量了她一眼:“什么药材?拿出来看看。”
陆晚吟从怀里小心地取出用布包好的几株药材,摊开在柜台上。
老掌柜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在接触到药材时,陡然亮了一下。他拿起一株紫莹莹、带着露珠的小草,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咦?这‘紫须参’品相不错啊,年份也足,炮制手法也……嗯?”他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陆晚吟,“姑娘,这药材是你采的?”
“是……是的。”陆晚吟点点头,“家里传下来的一点手艺。”
老掌柜又检查了另外几种药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都是好东西,处理得也干净。这些……老夫给你这个数,如何?”他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十文?陆晚吟心里盘算着,虽然不多,但也够她省吃俭用几天了。
她刚想点头,老掌柜却开口道:“五两银子,姑娘看可行?”
五……五两?!
陆晚吟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虽然知道这些药材不错,但也没想到这么值钱!看来原主这辨识和炮制药材的“家传手艺”,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
“行!行!多谢掌柜!”她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对方反悔。
揣着热乎乎的五两银子,陆晚吟走出药铺,感觉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她就能租个车马,往南边走了。听说江南富庶,机会也多,正好可以去那边落脚。
她开始在镇上打听车马行的位置,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线。
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离开济世堂后不久,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走进了药铺,和那老掌柜低声交谈了几句。
“……对,就是这些药材,品相极好,处理手法也老道,不像寻常山民……”老掌柜的声音隐约传来。
那管家看着陆晚吟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陆晚吟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车马行。她正准备进去询问价格和路线。
突然,几个穿着普通但眼神精悍的汉子,无声无息地围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看似和善,实则不容拒绝的笑容:
“这位姑娘,我们主子想请你去府上做供奉药师,待遇从优,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陆晚吟心里猛地一沉。
完了!
还是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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