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药成功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在祁王府内部扩散开来。
墨影将亲眼所见、赵太医的诊断一字不落地回禀给了萧夜珩。
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夜珩坐在书案后,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代表他正在深思。
“她……当真亲自试了药?”萧夜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属下与赵太医亲眼所见。”墨影垂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王妃服下药丸后,除因药性导致气血运行加快,面色红润、微有汗出外,并无任何中毒迹象。赵太医把脉后也确认,那药丸药性温和,有补益气血、温通经络之效。”
萧夜珩沉默了片刻。
那个女人的胆识,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以身试药,自证清白。这绝非寻常深闺女子能做得出的事情。她为了取信于他,为了那所谓的“一线生机”,当真是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将自身性命置于险地。
“本王知道了。”萧夜珩最终只淡淡说了一句,“明日戌时,带她过来。”
“是。”墨影应声退下。
萧夜珩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每月毒发时那蚀骨焚心的痛楚。明日,月圆之夜……那个叫陆晚吟的女人,真的能带来一丝不同吗?
他心底深处,一丝极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悄然萌芽。
……
翌日,整个王府似乎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中。
下人们行事愈发小心谨慎,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谁都清楚,每月十五,是王爷最难熬的日子,也是王府上下最提心吊胆的时候。
陆晚吟同样心弦紧绷。
她反复检查着准备好的银针,这些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虽比不上现代工艺,但胜在材质上乘,打磨光滑。她又看了看那两颗剩下的药丸,小心地贴身放好。
她知道,今晚才是真正的考验。试药成功只是消除了“毒药”的嫌疑,但能否缓解萧夜珩毒发时的痛苦,证明她的治疗方向正确,全看今晚的效果。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午后,天空渐渐积聚起乌云,闷雷阵阵,一场夏日的暴雨似乎即将来临。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如同陆晚吟此刻的心情。
她注意到,王府内的守卫似乎更加森严了,巡逻的侍卫脸上都带着凝重。
傍晚时分,狂风乍起,吹得窗棂呜呜作响。终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天地间顷刻便被雨幕笼罩。
“王妃,”春桃有些担忧地看着窗外,“这天气……王爷他……”
陆晚吟明白她的意思。天气骤变,气压降低,往往会让某些旧疾或毒症发作得更厉害。对萧夜珩而言,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戌时将至。
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月亮被厚厚的云层彻底遮蔽。
墨影准时出现在厢房外,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冷峻几分:“王妃,时辰到了,请随属下来。”
陆晚吟深吸一口气,提起装有银针和药丸的布袋,毫不犹豫地跟上。
越是靠近萧夜珩的主院“擎苍院”,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越发强烈。院外守卫林立,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
走进主屋,一股混合着淡淡药味和冷冽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洁而大气,但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内室那张雕花大床上的人所吸引。
萧夜珩穿着一身玄色寝衣,靠坐在床头。他脸色苍白得吓人,薄唇紧抿,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比平日急促沉重许多。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与平日那个杀伐果断的祁王判若两人。
但陆晚吟一进来,他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依旧锐利,如同冰封的寒刃,带着审视和隐忍的痛苦,直直射向她。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虚弱感,但那股上位者的威压仍在。
“王爷。”陆晚吟屈膝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感觉如何?”
萧夜珩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在对抗体内突然加剧的痛楚。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
陆晚吟心知不能再等。她上前几步,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王爷,请允许我现在为您施针。这有助于疏导您体内淤堵的气血,缓解毒素对经脉的冲击,再配合内服药物,或可减轻痛苦。”
萧夜珩盯着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
屋内除了他们,只有墨影和另一位看起来地位较高的侍卫在旁,显然是萧夜珩的心腹。两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萧夜珩体内的痛苦显然在持续加剧,他的呼吸越发粗重,额头上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
终于,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得到许可,陆晚吟不再迟疑。她快步上前,将布袋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摊开,露出里面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
“可能会有些刺痛,请王爷忍耐。”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抽出一根中等长度的银针,用随身携带的、经过自制消毒液浸泡的棉布快速擦拭。
她的目光变得专注而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眼中只有病人和需要刺入的穴位。
她出手如电,第一针,精准地刺向萧夜珩颈后的风池穴!
萧夜珩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陆晚吟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百会、太阳、曲池、内关、足三里……一根根银针随着她纤白的手指,稳稳地刺入相应的穴位。
她的手法快、准、稳,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仿佛这不是在治病,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艺术创作。
墨影和旁边的侍卫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施针的方式,如此果决,如此……大胆!
萧夜珩起初还能保持镇定,但随着银针的刺入,他感觉到体内那股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撕裂的毒性,似乎真的受到了一些牵引和制约,疼痛有所减缓。但与此同时,另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蚁噬咬骨髓般的酸麻痛楚,随着银针的刺激开始蔓延开来。
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竟让他产生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挣脱的冲动。
就在陆晚吟准备刺入最后一针,位于他胸前膻中穴的银针时——
异变陡生!
萧夜珩体内积郁的毒性似乎被银针彻底激怒,一股剧痛如同海啸般猛然爆发!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手臂猛地一挥!
“唔!”陆晚吟猝不及防,被他挥动的手臂撞到肩膀,痛得她低呼一声,手中的银针也差点脱手。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王爷!”墨影和那名侍卫惊呼上前,神色紧张。
萧夜珩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意识都有些模糊了,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眼看就要从床上滚落!
情况危急!
若是让他摔下床,不仅可能受伤,更会使得刚刚施下的银针移位,甚至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前功尽弃!
电光火石之间,陆晚吟根本来不及思考!
现代急救本能压倒了一切所谓的男女大防和尊卑观念!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墨影和那名侍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弯下腰,伸出双臂——
一手穿过萧夜珩的腋下,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腿弯!
腰部发力,猛地向上一抬!
竟然硬生生地将高大挺拔的萧夜珩,用一个标准的“公主抱”,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墨影和那名侍卫的嘴巴张成了圆形,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惊悚的画面!
他们……他们看到了什么?
王妃……把王爷……公主抱了?!
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祁王殿下,此刻正被他的王妃,一个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女子,以一种绝对弱势、绝对依赖的姿态,横抱在怀中!
萧夜珩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接触而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陆晚吟近在咫尺的、写满坚毅和专注的侧脸,以及……这无比荒谬的处境!
他……他竟然被一个女人这样抱着?!
一股强烈的羞恼瞬间冲上头顶,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别动!”陆晚吟低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抱着他的手臂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动。
她抱着他,快步走向床榻,动作轻柔却又无比迅速地将他重新安置回床铺中央,并迅速调整好他因为挣扎而有些歪斜的银针。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萧夜珩被重新放好,陆晚吟直起身,微微喘息着看向自己刚刚施下的银针,确认没有移位,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两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充满了极致震惊和惶恐的目光。
她抬起头,对上墨影和那名侍卫如同见鬼一般的表情。
再低头,看向床上的萧夜珩。
只见萧夜珩苍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层极其不正常的、疑似羞愤造成的红晕!他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恼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茫然?
陆晚吟:“……”
糟了!刚才情急之下,好像……做了非常出格的事情!
完了完了!这下不会被恼羞成怒的王爷直接砍了吧?!
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那根即将刺入膻中穴的银针,还捏在陆晚吟微微颤抖的手指间。
这场首次施针,最终会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