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简被轻咳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玉岚一眼,只见她眼中布满了期待的小星星。
随后斟酌着言辞道: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风华绝代,岂是常人可比。”
李简熟练地甩出一句万金油。
“哼,敷衍!”
玉岚显然不吃这套,小巧的下巴一扬,
“那就是没我好看咯?”
李简顿感头疼,这根本就是送命题。只得硬着头皮道:
“公主与世子妃……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世子妃……”
玉岚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娇蛮的模样,
“算了算了,不问你了,没意思!”
她像是要把这点不快立刻甩开,话锋一转,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欸,我跟你说,之前我偷溜出宫,发现城南新开了一家果子铺,那蜜煎雕花做得可真好看,吃起来也甜而不腻,还有啊,西市的杂耍班子……
她一路走,一路碎碎念着京城里各种好玩好吃的地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分享的兴奋。
李简跟在她身侧,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只是机械地应和着:
“嗯。”
“是吗。”
“公主见多识广。”
“听着确实有趣。”
他的敷衍几乎写在了脸上,但玉岚似乎毫不在意,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李简有没有在听,她只是兴高采烈地把自己觉得好玩的事情一股脑儿倒出来。
就这么一个兴高采烈地说,一个心不在焉地听,漫长的宫道竟也走到了尽头。
巍峨的宫门已近在眼前。
守门的侍卫见到玉岚,纷纷躬身行礼。
玉岚终于在宫门内的石阶上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脸上忽然绽出一个极其甜美乖巧的笑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连声音都变得软糯了几分:
“好啦,就送你到这儿啦!李简哥哥,回去路上小心哦!”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和礼貌,让李简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躬身行礼:
“有劳公主相送,臣……”
他的话还没说完,玉岚忽然又上前一小步,凑近了些,脸上那甜美的笑容里掺入了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
“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玩的!等着我!”
说完,根本不给李简任何拒绝或反应的时间,便笑着转身,裙摆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像一只被放归林间的小鹿,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深深宫苑的阴影里。
李简僵在原地,维持着半躬身的姿势。
张了张嘴,最终所有无奈都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疼的额角,这才彻底转过身,走向那象征着自由的宫门。
早已候在宫门外的七宝和公良北立刻迎了上来。
“世子,没事吧?”
七宝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
“无事。”李简摆摆手,语气平静,“回府。”
马车驶离了皇城区域,窗外市井的喧嚣声逐渐鼎沸,取代了宫墙内的死寂。
李简依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并未真正放松。
今日面圣,每一句对话都值得反复咀嚼。
皇帝的态度、那些问题背后的深意、还有那无懈可击的留人理由,以及那盘……令他细思极恐的棋局。
“李简!你终于敢出门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道叫嚷声打破了李简的思绪。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
“李简!你要是个男人,就下车决斗!
别整天和个缩头乌龟一样!
出来!”
......
车内,
李简蹙眉揉了揉太阳穴,接着用力的抹了抹脸:
“公良北!
把他给我,
狠狠的!
摁到臭水沟里!
呛死!!”
片刻后,马车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在王府门前停下。
李简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径直入府。公良北与七宝立刻跟上。
行走间,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七宝和公良北相视一眼,神色都凝重了几分,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世子确认,心情还是沉了下去。
“太后寿辰在即,陛下开了金口,要我与世子妃一同入宫贺寿。”
李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在这之前,离京之事,休要再提。”
“是,世子。”两人齐声应道。
李简接着说道:
“七宝,你等会去打听打听太后寿辰的具体日子,宫中预备如何操办,有哪些章程。咱们的贺礼,也好提前准备。”
“是,世子!”七宝立刻拍着胸脯应下。
李简看向公良北,像是想起什么:
“刚刚那人,没真呛死吧?”
公良北面色如常,沉稳应道:
“世子放心,属下有分寸。只是让他喝了几口臭水。”
李简微微颔首。
“嗯,去忙吧。”
两人躬身领命。
李简不再停留,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将门外所有的喧嚣与思绪暂时关在了身后。
——
洛阳,西苑别院。
日上三竿。
八皇子赵钦祁从一场宿醉中艰难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
“水!拿水来!”
他嘶哑地低吼,一把推开身旁滑腻的酮体,挣扎着坐起来。
那美人吓得慌忙下榻,赤脚跑去倒水。
自他因强行驱赶洛阳流民,被太子来信狠狠训斥后,赵钦祁就觉颜面尽失,一股邪火窝在心里。
羞恼之下,他干脆破罐破摔,终日泡在这别院里饮酒作乐,想借此忘掉太子的训斥。
美人战战兢兢递上水。赵钦祁一把夺过,仰头灌下。
冰凉的水瞬间缓解了喉咙灼烧感。
他咂咂嘴。目光落在眼前的美人身上。
“过来。”他勾了勾手指。
......
片刻之后,他长出一口气,只觉得连日来的憋闷似乎都宣泄了不少。
接着便起身准备去倒酒,中途无意间瞥见了床头那面铜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人影。
赵钦祁猛地一怔,不由自主地向前几步,凑近镜子,想看清镜中人是谁。
只见镜中男子面色青白,眼圈发黑,眼神浑浊充满血丝。
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掏空了的颓败,哪还有半分皇子威仪?
他抬手缓缓伸向镜中自己,却又似乎不敢触碰。
“我,被酒色所伤,竟憔悴至此......”
他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猛地回身,一把抓起那酒壶狠狠摔在地上!
“啪!”
碎裂声刺耳,酒液飞溅。旁边的美人吓得尖叫跪地,瑟瑟发抖。
“自今日始!”
“戒酒!”
恰在此时,一名内侍战战兢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吴大人已在府外催促,返京的车马皆已备好,问殿下何时可以启程?”
赵钦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浑浊似乎被强行压下去几分。
“告诉吴大人,本皇子即刻便来。”
他沉声吩咐完,不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和颤抖的美人。
“来人,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