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瑶独自立于苑门内的影壁旁,晚风拂动她素白的衣袂,周遭仆役们收拾残局的细微声响更衬得四下寂寥。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水苑深处那条通往临水小轩的幽径上。
方才李简与玉岚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以及最后玉岚独自奔出的画面在她心中交织。
她不禁想象着在那昏黄孤灯下,李简究竟说了怎样的话,才能让那般骄纵的玉岚公主崩溃至此。
正思忖间,那道熟悉的墨色身影终于自幽暗的路径尽头缓缓浮现。
李简步履依旧从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快意,也无怜悯,
平静得仿佛只是去散了趟步,而非刚刚摧毁了一个少女满腔炽热的情愫。
他走近了,林玥瑶能更清晰地看到他那张俊美却疏离的侧脸。
月光与远处未熄的灯火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清辉,却照不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林玥瑶的唇微微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间有些干涩。
他经过林玥瑶身边时,脚步并未停留,目光也只是在她脸上短暂地掠过,随口说了一句:
“回去吧。”
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说完,他便径直朝着苑外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
林玥瑶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回头望了一眼玉岚消失的路径。
最终,将所有思绪压下,抬步默默跟了上去。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行驶,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车厢内安静异常。
李简靠在软垫上,闭着双眼,仿佛已然入睡。
林玥瑶端坐在他对面,屏着呼吸。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脑海里纷乱如麻。诗会宾客仓皇离去的画面挥之不去,让她心头沉甸甸地充满了自责。
若非她能力不足,或许……
而另一道身影……
她本以为时过境迁,自己早已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悸动深埋,可今日再见,那瞬间的失神与恍然……
他……察觉到什么了吗?
她悄悄抬起眼帘,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的李简。
他依旧闭着眼,侧脸线条在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一种强烈的,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攫住了她。
是想解释诗会的失败的根源?又或是想为自己方才见到六皇子时的片刻失态找一个借口?
她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必须被打破。
“夫君……”
她终于鼓足勇气,打破了沉寂。
然而,她的话才刚刚开了个头,李简搁在膝上的手便抬了起来,做了一个简洁而有力的打断手势,甚至没有睁眼。
“今日之事,责任不在你。”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是我没早些处理好这个麻烦。”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林玥瑶纷乱的心湖,瞬间压下了她任何试图解释的念头。
他没有说关于诗会的事,更没有追问她任何关于六皇子的事情。
这并非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回应。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包容?或者说,是一种更深的、让她无从把握的疏离。
林玥瑶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她怔怔地看着依旧闭目养神的李简,只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她最终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再次艰难地咽了回去,轻轻应了一声:
“……是。”
车厢内,重归那令人心慌的寂静。
只有车轮声规律地响着,缓缓驶向靖北王府。
——
皇城。青梧宫。
与金明苑的清冷不同,这里的寂静带着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凌乱与压抑。
地上狼藉一片,碎裂的瓷片、倾倒的案几、被撕扯坏的纱帘……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这里曾经历过怎样一场狂风暴雨。
几名宫人跪在殿角,瑟瑟发抖,脸上或手臂上带着新鲜的鞭痕。心中更是滋味复杂,对这位主子是又爱又惧。
高兴时,再贵重的珠宝首饰、金银锞子,说赏便赏,毫不吝惜。
可一旦心情不佳,那鞭子落下来也是实实在在的。
此刻,他们便在这冰与火的两极煎熬中,瑟瑟等待着风暴的最终平息。
内殿深处,隐隐传来断断续续、压抑抽泣声。
不多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环佩轻响。
正是玉岚生母贤妃。
她年约三十五六,身着沉香色宫装,仪态端严。
细看之下,其眉眼轮廓与玉岚极为肖似,却比女儿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威仪与沉静。
此刻,那与玉岚如出一辙的黛眉微微蹙起,目光扫过殿内情形,沉声问道:
“公主怎么了?”
跪地的大宫女颤声回禀:
“回娘娘,公主殿下今晚……去了靖北王世子妃办诗会的金明苑,
回来后便……”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恐惧地缩了缩带着鞭痕的肩膀。
贤妃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掠过一丝了然。
她不再理会这些人,放轻了脚步,朝着内殿走去。
珠帘被轻轻掀开,看到了她的女儿。
玉岚背对着她,蜷缩在铺着华丽锦缎的床榻角落,往日里明媚张扬的宫装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朵被狂风骤雨蹂躏后衰败的花朵。
她的肩膀随着压抑的抽泣微微耸动,那哭声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伤心与绝望。
贤妃的心猛地一揪。
玉岚自幼被娇惯,性子是骄纵了些,喜怒形于色,开心便大笑,不快便发脾气,但像此刻这般,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宁儿……”
贤妃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带着母亲特有的担忧,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床沿坐下。
听到母亲的呼唤,蜷缩在床角的玉岚肩膀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她一张小脸哭得通红,原本明媚灵动的眼睛此刻肿得像两个桃子,长长的睫毛被泪水黏连在一起,模样凄惨又可怜。
在看到母亲关切面容的瞬间,她好不容易稍稍平复些的情绪再次被巨大的委屈淹没,嘴唇一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母妃——!”
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猛地扑进贤妃怀里,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带着暖香的衣襟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伤心和绝望都哭出来一般。
贤妃被女儿如同决堤般的悲伤弄得措手不及,心顿时疼得像被揪紧。
她连忙伸手,轻柔地拍着女儿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背,声音放得愈发柔和: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你父皇今日不是还特许你去看花灯吗?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