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渝城的许清清,像是被寒冰包裹的火焰。她不信邪地又去了观澜茶舍两次。一次带着罕见的昆仑雪茶,说是偶得,请云衍品鉴。对方只淡淡一句“不劳费心”,便继续与明澜低声讨论着晏晏的课业。那寻常人家的温馨画面,刺得她眼眶发涩。另一次,她故意在茶舍外与一个纠缠不清的小妖动了手,弄出不小动静,盼着能引得他哪怕一丝侧目。结果云衍只是抬手布下结界,隔绝了内外,连片衣角都未曾为她拂动。
“他就这般…厌弃我?”深夜,她盘踞在江底巢穴,冰凉的玉石硌着蛇尾,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冷。千年来,她想要的东西,从未失手过。可云衍就像天边冷月,任她如何腾跃,始终遥不可及。
就在她情绪最低落时,林年生竟出现在了渝城。
他没有冒昧打扰,只是在她常去的那家素菜馆“偶遇”,在她习惯凭栏远眺的江边“偶遇”,甚至在她查阅古籍的图书馆“偶遇”。他总能找到恰到好处的理由——带来京城老师傅做的与她口味相合的糕点,送来她上次多看了两眼的绝版古籍,或者只是递上一把伞,在她望着江面出神而细雨飘洒时。
“林公子很闲?”她冷眼看他,语气比江风更凉。
“家父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林年生将伞又往她那边倾了倾,肩头被打湿了一片,“渝城人杰地灵,值得多待些时日。”
他的追求,热烈却不令人反感,执着却不显纠缠。与云衍的冰冷无视形成残酷的对比——一个将她视若无物,一个却将她的一切喜好琐事都放在心上。
转折发生在一个深夜。许清清因强行动用秘法想窥探云衍心意,遭到反噬,妖力紊乱,险些在回巢穴的半途中显了原形。她跌跌撞撞闯入一条无人的暗巷,蜷缩在角落,半截青鳞蛇尾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气息萎靡。
“许小姐?”
熟悉的,带着担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林年生。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清清心中警铃大作,强提妖力,眼中泛起危险的金色竖瞳,嘶声道:“看见了吗?我不是人!现在,滚!”她等着看他脸上露出惊恐、厌恶,如同千百年来那些偶然窥见她真身的人类一样。
然而,林年生只是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迅速而轻柔地盖在她那无法完全化形的蛇尾上,挡住了可能被外人窥见的风险。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眼中只有纯粹的担忧和急切。
“你受伤了?”他蹲下身,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需要什么药?哪里能帮你?告诉我。”月光下,他的脸色甚至比她这个伤员还要白上几分,但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疼。
许清清愣住了。千百年来,这是第一个在她显露出非人一面时,第一反应不是逃离,而是冲上来保护她、担心她的人。那股全然接纳的态度,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在她冰封的心墙上。
“你…不怕我?”她声音干涩。
“我怕。”林年生直视着她金色的竖瞳,语气异常认真,“我怕你疼,怕你有事,怕我帮不上你。”
那一刻,许清清清晰地听到自己心中某块坚冰碎裂的声音。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并非偶遇。林年生察觉她近期心神不宁,又总是独来独往,担心她一个女子深夜不安全,便一直悄悄跟在远处,只想确保她平安回到住处。
再后来,她发现林年生早就知道她心系云衍。可他从未因此退缩,也从未说过云衍半句不是。只是在她在茶舍受了冷遇,心情低落时,笨拙地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带她去吃新发现的渝城小吃,或者讲些京城趣闻,哪怕常常被她毒舌打击得哑口无言,下次依旧会尝试。
某次,她被云衍的结界所伤,妖力震荡。昏沉中,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渡来温和的、带着林家特殊功法气息的元气,守了她整整一夜,寸步不离。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林年生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难掩的疲惫。而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恐怕连她是谁都已不记得。
鲜明的对比,如同冷水泼面,让她骤然清醒。
她开始反思,自己对云衍的执念,究竟是爱,还是千年顺遂中第一次受挫的不甘心?而林年生这个看似出身富贵、本该游戏人间的世家子,却用他笨拙的、执着的、毫无保留的真诚,让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如此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是何种感觉。
她依旧嘴硬,依旧会用毒舌掩饰心慌,但面对林年生时,那尖锐的冰刺似乎渐渐融化了棱角。她开始默许他跟在身边,开始习惯他带来的那些小惊喜,甚至在他因为她受伤而皱眉时,会别开脸,生硬地解释一句:“小伤,死不了。”
心墙的松动,往往始于不经意间照进来的一缕阳光。许清清这条修行千年的毒蛇,终究还是被一个凡人用最纯粹的温度,一点点捂热了冰冷的心肠。情感的砝码,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