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的光线比大厅暗了些,沈青梧靠在斑驳的木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旗袍上溅湿的布料,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着守在楼梯口的黑西装。
那汉子背着手来回踱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烟蒂,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沈青梧的心尖上。
她需要再靠近些——“迎客松”包厢的门缝太小,只能隐约听见人声,根本辨不清内容。
目光扫过包厢侧面,那里嵌着一扇巴掌大的透气窗,窗纸被油烟熏得发黄,边角还破了个小洞。只要能挪到窗下,就能听清里面的谈话。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伙计的吆喝声:“楼上的茶来喽!”沈青梧心头一动,故意对着楼梯口的黑西装跺脚,声音娇嗔又带着怒意:“香水怎么还没来?我这衣服要是留了印子,我表哥饶不了你们!”
黑西装被她吵得烦躁,正想发作,端着茶盘的伙计已经蹭蹭上了楼。
沈青梧趁机往包厢方向挪了半步,后背几乎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伙计路过她身边时,她飞快地递了个眼神,又用指尖指了指“迎客松”包厢的门,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那是她和阿明约定的“有危险”的暗号,虽然此刻用不上,但能让伙计明白她在做什么。
“张爷,武藤大人,您的茶!”伙计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张法荛不耐烦的声音:“进来!”
门被拉开一条缝,沈青梧借着伙计侧身的瞬间,又往前挪了半步,刚好站到透气窗下。
一股更浓郁的鸦片烟味从窗缝钻出来,混杂着武藤敬二惯用的檀香气息——那味道她至死都不会忘,灭门夜,这股香气就飘在沈正宏冰冷的尸体旁。
“这批货周三夜里装船,还是老航线。”武藤敬二的声音低沉,带着日式汉语的生硬,“二十箱,少一箱都不行。”
“二十箱?”张法荛的声音拔高了些,“武藤大人,上次才十箱,这次翻一倍,码头的弟兄们扛不住啊!万一被巡捕房盯上……”
“巡捕房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武藤打断他,“张啸林要的‘好处’加三成,剩下的银元直接汇到三菱银行的账户,账号还是上次那个。”
沈青梧的心脏狂跳起来,指尖立刻摸向旗袍内袋里的麻纸和铅笔。
周三、二十箱、三菱银行——这些正是她要找的实证!
她屏住呼吸,借着窗外掠过的鸽哨声掩护,飞快地在麻纸上写下关键词,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把包厢里的谈话盖得严严实实。
“三成?太多了!”张法荛急了,“弟兄们还要吃饭,武藤大人您这是……”
“要么接,要么滚。”武藤的语气冷了下来,“张啸林能在上海立足,靠的是谁?别忘了,你的烟馆执照,还是我帮你办的。”
包厢里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张法荛咬牙的声音:“好!我接!但码头的守卫得加人,上次青帮的阿坤差点闯进来,太险了。”
“放心。”武藤轻笑一声,“影会在码头盯着,谁敢动我的货,下场你知道。”
“影”!沈青梧的笔尖顿了一下,墨水在麻纸上晕开一小团。
那个戴银色面具的杀手,果然和武藤的走私脱不了干系。她刚想把“影”字加上,就听见包厢里传来茶杯摔碎的脆响。
“谁在外面?”武藤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
沈青梧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住墙壁,连呼吸都停了。
守楼梯口的黑西装立刻冲过来,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扫:“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等香水啊!”沈青梧强作镇定,故意把声音放得更软,甚至带上了点哭腔,“你们的人去了半天不回来,我怕你们骗我,就想看看……”
“瞎转悠什么!”黑西装推了她一把,“回一楼去!再过来我不客气了!”就在这时,包厢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武藤敬二站在门口,穿一件深灰色长衫,袖口沾着点茶渍,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的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最后停在她的旗袍领口:“你是谁?”
沈青梧的手心全是冷汗,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知道,只要一个眼神不对,就会露馅。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害怕地绞着衣角:“我、我是来等表哥的,他说在这儿见我……”
“你表哥是谁?”武藤往前走了一步,檀香的气息越发浓郁,几乎要将她笼罩。
沈青梧的脑子飞速转动,突然想起顾晏辰说的张啸林的情妇,立刻脱口而出:“我表哥是张……张法荛张爷的朋友,他让我在这儿等他。”
武藤的眼神眯了眯,转头看向包厢里的张法荛。
张法荛正烦躁地擦着溅到手上的茶水,听见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含糊地摆了摆手:“哦……是我朋友的表妹,让她在楼下等吧。”
武藤盯着沈青梧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伸手想去碰她的耳环:“这珠子不错,哪里买的?”
沈青梧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刚好撞在赶来送香水的另一个黑西装身上。
那黑西装手里的香水瓶“哐当”掉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废物!”武藤呵斥了一句,注意力被分散,没再追问沈青梧,转身回了包厢,“继续说码头的事。”
门再次关上,沈青梧几乎是踉跄着被黑西装推下了楼梯她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满线索的麻纸——纸上的字迹因为手的颤抖有些歪扭,却字字千金。
一楼大厅的烟味依旧呛人,但沈青梧此刻只觉得庆幸。
她走到自己的烟榻旁,抓起手包,对着还在发愣的伙计丢下一块银元:“账结了,我表哥来了,先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般地掀开帘子冲出烟馆,巷口的阿明立刻拉着黄包车迎上来:“阿青姐,成了?”
沈青梧跳上黄包车,将麻纸塞进阿明手里,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成了!二十箱,周三夜里,还有影会去码头。”
阿明眼睛一亮,拉起黄包车就往霞飞路跑。车轮碾过石板路,沈青梧回头望了一眼聚仙楼的招牌,灯笼在暮色中摇晃,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她知道,这次窃听不仅拿到了实证,更让武藤注意到了“富家小姐”的存在——下一次,绝不会这么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