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市场的卷帘门刚拉开一半,苏晚就钻了进去。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混着棉布的浆味、丝线的油墨香和摊主们身上的汗水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混沌。
“早啊,小姑娘。”卖真丝的张叔正在卸门板,看见苏晚拎着个大布袋,咧开嘴笑了,“今天又来淘宝贝?”
“张叔早。”苏晚回以一个腼腆的笑,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过摊位角落的废料堆——那里通常堆着些裁剩下的零头布,价格便宜得像白送。
陈瑶跟在她身后,踩着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踉跄了一下,皱着眉拍掉裤脚的灰尘:“我的大小姐,这地方也太……原生态了吧?”她刚从自家装修精致的甜品店过来,身上还带着奶油和黄油的甜香,与这里的气息格格不入。
苏晚没工夫理会她的抱怨,径直走到废料堆前蹲下身。阳光透过市场的铁架棚顶,在布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手指在一堆零碎的布料里翻找,像在沙里淘金。
“你看这个。”她突然举起一块巴掌大的藏青色真丝,料子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污点,却丝毫不影响光泽,“做玉兰花瓣的渐变效果正好。”
陈瑶凑过去看了看,又看了看苏晚布满灰尘的指尖,突然叹了口气:“我昨天刚给你转了五千块,你至于这么委屈自己吗?”
“五千块要留着给妈做检查。”苏晚把真丝零头放进布袋,又捡起一段深褐色的粗麻,“这个做石缝的肌理感,比新布料有味道。”
她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大学时为了买面料,她就常来这里捡漏,练就了一双能从废料里看出设计感的眼睛。那些被人嫌弃的边角料,在她手里总能变成惊喜。
“老板,这堆怎么卖?”苏晚指着一堆混着各种颜色的丝线头问。
摊主是个胖阿姨,挥挥手:“拿去拿去,称重都嫌麻烦,给五块钱得了。”
“谢谢阿姨。”苏晚麻利地把线头装进袋子,眼睛却瞟见阿姨脚边一卷被遗忘的暗纹织锦,料子厚实,上面的云纹若隐若现,只是边缘有些磨损。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织锦很适合做“破岩”系列的衬里,低调又有质感。
“阿姨,那卷织锦……”
“哦,那个啊。”胖阿姨瞥了一眼,“压箱底的,边缘坏了,你要的话,三十块拿走。”
苏晚几乎是立刻点头:“我要了。”
她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把织锦卷起来。陈瑶看着她宝贝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晚晚,我们去正经摊位看看吧,我付钱。”
“不用。”苏晚摇摇头,眼里闪着光,“这些足够了。你看,这块真丝的颜色像不像雨后的玉兰?这段粗麻的纹理,是不是很像石头的裂痕?”
她把捡来的布料在手臂上铺开,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在上面,那些原本不起眼的边角料,仿佛突然有了生命。
陈瑶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非要参加比赛。对苏晚来说,设计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能把尘埃变成星光的魔法。
“那边好像有卖珍珠纽扣的,我去看看。”陈瑶转身走向另一边,偷偷抹了把眼睛。
苏晚继续在摊位间穿梭,手里的布袋越来越沉,心里却越来越亮。她甚至找到了几块颜色各异的碎皮料,刚好可以做玉兰的花蕊。
“哟,这不是苏晚吗?”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晚抬头,看见林薇薇挽着林晓晓,正站在不远处的进口面料摊位前,手里拿着块香槟色的蕾丝,价格牌上的数字触目惊心。
林晓晓瞥了眼苏晚手里的布袋,嘴角撇出一抹嘲讽:“苏晚姐还在捡这些破烂啊?也是,毕竟比赛奖金还没拿到手,是该省着点。”
林薇薇假惺惺地说:“晚晚,要是缺钱买面料,跟我说啊,我让赵总送你几匹进口的。不过话说回来,用这些边角料做样品,能拿奖吗?”
苏晚把布袋往身后藏了藏,指尖攥得发白:“用什么材料是我的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我们也是好意。”林薇薇走近两步,故意把手里的蕾丝往苏晚面前晃了晃,“你看这料子,赵总特意从法国订的,做林晓晓的比赛作品正好。不像某些人,只能用别人不要的东西。”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块蕾丝上,突然笑了:“料子再好,也要看谁用。有些人拿着金子也做不出像样的东西,不是吗?”
林晓晓的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晚背起布袋,挺直脊背从她们身边走过,“祝你们好运。”
看着苏晚的背影,林薇薇的眼神冷了下来:“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她用这些破烂能做出什么花来。”
林晓晓附和道:“就是,等我们拿了奖,看她还怎么得意。”
苏晚没回头,只是脚步更快了。布袋里的布料硌着她的后背,却像是给了她一股力量。她知道,林薇薇她们永远不会懂,这些被丢弃的边角料里藏着怎样的生命力——就像她自己,就算被生活摔碎了,也能拼凑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陈瑶提着一袋珍珠纽扣跑过来,气呼呼地说:“我刚才听见她们说话了,太过分了!要不要我去撕她们?”
“不用。”苏晚笑着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布袋,“等我的‘破岩’做好了,就是最好的反击。”
离开市场时,天已经大亮。苏晚的布袋鼓鼓囊囊的,装着碎布、线头、旧织锦,还有几颗不太圆的珍珠纽扣,总共花了不到一百块。但在她眼里,这些东西比任何进口面料都珍贵。
路过垃圾桶时,苏晚瞥见里面有个被丢弃的硬纸板盒,形状方方正正的。她突然停下来,把盒子捡了起来:“这个可以做样品的展示架。”
陈瑶看着她认真擦拭盒子的样子,突然掏出手机:“秦峰刚才发消息,说陆氏仓库有批处理面料,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价格很便宜。”
苏晚的动作顿了顿:“陆氏?”
“嗯,说是换季清仓的,都是好料子,就是有些小瑕疵。”陈瑶晃了晃手机,“去不去?”
苏晚看着手里的布袋,又想了想设计图上的玉兰花瓣,最终点了点头:“去看看。”
也许,生活不会一直让她捡漏。也许,那些藏在暗处的微光,正在慢慢向她靠近。
而此刻的陆氏集团,秦峰正在向陆时砚汇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批真丝边角料标成处理品了,陈小姐应该会带苏小姐过来。”
陆时砚翻动着手里的设计年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书页停在一页玉兰纹样的设计上,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花瓣的线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想看看,这个能把废料变成宝贝的女孩,究竟能绽放出怎样的光彩。
苏晚坐在陈瑶的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边角料的布袋。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有忐忑,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希望。
她知道,这些捡来的布料,即将在她的手里,开出最倔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