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的指尖在文件上停顿第三十七次时,秦峰终于敢敲响办公室的门。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总裁一丝不苟的西装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他此刻略显杂乱的思绪——半小时前,他亲眼看见老板对着苏晚设计图上的酱油渍发了三分钟的呆。
“进。”陆时砚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视线却没离开电脑屏幕。上面是“微光”系列的媒体预览安排表,他用红笔在清洁工工装的展示时间旁画了道横线,标注着“加五分钟讲解材料来源”。
秦峰将一份文件放在桌角,纸张边缘与桌面齐平——这是他跟随陆时砚十年练出的本能,却在瞥见老板指尖那枚铜质顶针胸针时失了分寸。那枚胸针本该放在样衣间的展示盒里,此刻正被陆时砚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锈里的红点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苏小姐早上七点整把手术同意书送到了医院。”秦峰的汇报带着刻意训练过的平稳,“护士说她提前半小时就等在走廊,手里还拿着修改后的蒸汽礼服图纸,说是‘等签字的间隙正好改改细节’。”
陆时砚转动胸针的手指顿了顿。他想起苏晚设计图上的时间标注,每张图纸右下角都有个精确到分钟的铅笔字,最早的那张是凌晨四点十七分,标注着“张叔第一笼包子出屉时的蒸汽浓度”。
“林薇薇的团队又在社交平台发布‘内部消息’,说苏小姐的设计稿是……”秦峰的声音低了下去,“是请枪手代笔的,还附了张模糊的转账截图。”
“截图上的账户查了吗?”陆时砚终于抬眼,目光落在秦峰手里的平板上。那里正显示着林薇薇的最新微博,配图是她与某位“资深设计师”的合影,配文“真正的大师从不用廉价材料”。
“查了,是赵天宇旗下的空壳公司。”秦峰调出转账记录的对比图,“我们的法务已经固定证据,随时可以发声明。”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苏小姐那边……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她的手机从早上就设了静音,护士说她一直在给阿姨读设计图上的小故事。”
陆时砚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节奏与他童年时母亲织毛衣的棒针声重合。他想起苏晚在视频里说的:“妈妈最喜欢听顶针胸针的故事,说老张的每道划痕里都藏着个修鞋的秘密。”
“把声明压一压。”他突然道,视线重新落回那份手术同意书的扫描件上。苏晚的签名在右下角,笔画清瘦却力道十足,像她设计的玉兰花白边,带着种倔强的温柔。“等手术结束后再说。”
秦峰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陆时砚在商业博弈中如此“拖延”,更何况对手是赵天宇——那个多年来视陆氏为眼中钉的赵氏继承人。但当他看见老板将苏晚的签名与设计图上的笔迹仔细比对时,突然明白了什么。
“样衣间的王师傅说,苏小姐昨晚十点准时送来了李阿姨的旧工装。”秦峰换了个话题,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她拆了三层袖口,只留下最软的那层布料,说要缝在清洁工礼服的肘部,‘这样李阿姨扫地时就不会磨破皮了’。”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清洁工工装的设计图上,苏晚用红笔圈出的肘部位置,果然标注着“加三层旧棉絮,对应李阿姨右肘的老茧厚度”。他想起秦峰调查时说的,苏晚父亲破产后,母亲就是这样拆了八件旧毛衣,给她织了件能过冬的厚围巾。
“让王师傅把那批意大利真丝送到慈善仓库。”陆时砚突然道,将胸针轻轻放在设计图旁,“告诉仓库管理员,就说是‘不适合微光系列的多余材料’。”
秦峰差点把平板掉在地上。那批真丝是陆时砚亲自从米兰订的,价值七位数,上周还因为林薇薇想借去拍宣传照,被他冷言拒绝:“陆氏的材料,不是谁都能用的。”
“还有,”陆时砚的指尖划过蒸汽礼服的设计图,糖纸内衬的位置被苏晚贴了片新的糖纸,边缘写着“陈瑶奶奶的水果糖,比上次的更透亮”,“把苏小姐需要的所有糖纸,从甜品店直接调货,记我账上。”
秦峰刚要应声,就见陆时砚拿起手机,屏幕上是苏晚发来的照片:医院走廊的阳光下,母亲正用手指着设计图上的扫帚梅花瓣,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配文只有两个字:“懂了。”
“她懂什么了?”陆时砚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王师傅说,苏阿姨一直担心用旧材料会让陆氏没面子。”秦峰想起今早护士发来的视频,苏晚正把李阿姨的工装布料贴在母亲手背上,“苏小姐说,‘这些材料上的温度,比任何名牌都体面’。”
陆时砚的指尖在“懂了”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苏晚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却在修改设计稿时眼神亮得惊人。那时他以为是年轻人的莽撞,此刻才明白,那是对设计最纯粹的敬畏——不被价格标签绑架,只忠于材料本身的故事。
“通知公关部,”陆时砚站起身,胸针被他别在西装内侧的口袋里,“下午三点召开‘微光系列’材料说明会,邀请所有质疑过苏小姐的媒体参加。”他顿了顿,补充道,“把老张、李阿姨和张叔都请过来,车马费按陆氏顾问标准算。”
秦峰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时,听见老板突然问:“苏小姐今天……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她说‘谢谢陆先生的信任’。”秦峰回忆着护士转述的细节,“还说等阿姨手术结束,想亲手把那枚民国纽扣熔的铭牌送到您办公室。”
陆时砚的脚步在落地窗前停住。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张叔的早餐摊正在收摊,蒸笼里最后一缕白汽在晨光里散成模糊的光晕,像极了苏晚设计图上的蒸汽礼服。
“告诉她,”陆时砚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带着种奇异的温和,“我等着。”
秦峰关上门的瞬间,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设计图纸被翻动的声音,又像是某人在刻意压抑的、极轻的叹息。他低头看了眼笔记本上的记录,在“苏小姐”三个字旁,不自觉地画了朵小小的玉兰花,花瓣边缘留着刻意的白边,像极了苏晚设计图上的模样。
走廊尽头的电梯旁,电子钟显示九点整。秦峰想起苏晚七点钟准时出现在医院的身影,突然明白老板为何如此在意“准时”这两个字——那不是刻板的时间观念,而是一个在绝境里依然守着承诺的人,最珍贵的体面。
他拿出手机,给样衣间的王师傅发了条消息:“把星轨礼服的玉兰花刺绣再加固一遍,用最细的丝线。”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加上了句,“苏小姐说的‘留三分空白’,一定要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