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极北,万载冰原深处。
一道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黯淡流光,踉跄地划过天际,最终如同折翼的寒鸟,坠入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冰川裂隙之中。流光散去,显露出冰魄夫人狼狈不堪的身影。她宫装破碎,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原本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布满焦黑与冰裂的痕迹,最可怕的是丹田处元婴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崩碎。
“噗——”她又是一口夹杂着冰碴的鲜血喷出,染红了脚下的万年寒冰。强行破开焚寂大阵,又接连施展禁忌遁术逃亡,已让她油尽灯枯。
“陆沉渊……黑山盟……此仇不报,本座誓不为人!”她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怨毒,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绝望。玄冰阁已毁,北域已无她立锥之地,天下之大,何处可容身?
就在她心神摇曳,几乎要坠入黑暗之际,怀中一枚贴身珍藏、从未示人的漆黑玉佩,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异常阴寒的波动。
冰魄夫人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颤抖着取出那枚玉佩,玉佩形似一弯残月,触手冰寒,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乌光。
她毫不犹豫,将所剩无几的神识之力注入其中。
“嗡——”
玉佩乌光大盛,一道冰冷、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女子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
“任务失败,根基受损,宗门蒙羞。冰魄,你还有何颜面苟活?”
这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冰魄夫人所有的情绪,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恐惧。她强撑着跪伏在地,以神念恭敬回应:
“弟子……弟子无能!有负宗主重托,有负宗门栽培!请宗主……责罚!”
那声音沉默片刻,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一丝杀意:“责罚?哼,宗门在你身上投入的资源,岂是责罚所能弥补?罢了,看在你多年经营,也为宗门输送了不少资源的份上……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请宗主示下!”冰魄夫人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循着玉佩指引,归来吧。”那声音道,“北域之事,暂且放下。宗门自有计较。你的伤……回来再治。”
话音落下,玉佩上的乌光凝聚成一道细微的箭头,指向冰原更深处。
冰魄夫人如蒙大赦,挣扎着起身,循着指引,踉跄前行。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任务失败的羞愧,更有对那神秘而强大的宗门深深敬畏。
随着前行,她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数百年前,她刚刚接受到那个足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任务之时……
记忆回溯,幽月大殿。
那时,她还只是宗内一名天赋出众但地位并不算顶尖的核心弟子,名为月凝。大殿幽深,寒气彻骨,高踞于上方的,是当时的宗主,一位面容模糊、气息如渊似海的女修。
“月凝,”宗主的声音空灵而威严,“你可知,我宗传承万载,屹立不倒,凭的是什么?”
年轻的月凝恭敬垂首:“弟子愚钝,请宗主示下。”
“凭的是资源!是这天下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阳气资源!”宗主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阴阳相济,乃天地至理。然阳盛阴衰,则天下失衡。我宗,秉承上古月神遗志,当以阴御阳,汲取天下阳气,补益己身,平衡天道!”
月凝心中震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宗主继续道:“然,直接掠夺,易遭天谴,更会引来群起攻之。故,需以智取,以势导。如今,外界男修势大,占据绝大部分资源。我宗欲大兴,需另辟蹊径。”
她目光落在月凝身上:“你天赋异禀,尤擅冰系功法,心性果决,是可造之材。本座欲派你下山,前往北域,另立门户,名为玄冰阁。”
月凝抬头,眼中露出不解。
宗主淡淡道:“玄冰阁,明面上,是一寻常修仙宗门,与外界无异。但暗地里,它需成为我太阴宗汲取外界阳气与资源的……重要渠道!”
她详细阐述了这个惊世骇俗的计划:
“其一,联姻纳贡。你需以玄冰阁阁主身份,广纳北域乃至其他地域有实力、有资源的男修为婿或客卿。不必真心,只需名分。借联姻之名,行索取之实!聘礼、资源、功法……皆可成为我太阴宗的资粮!此乃天婚律之妙用,名正言顺,无人可指摘!”
月凝心中凛然,这分明是……以婚姻为工具,行掠夺之实!
“其二,树立典范。”宗主又道,“你需精心挑选或培养几名女弟子,让她们在外界声名鹊起。或展现绝强实力,令男修倾慕追捧,收获供奉;或展现柔弱可怜,激发男修保护欲,获取赠予;甚至……可效仿世俗之法,以水镜之术展示仙子生活、修炼、才艺,吸引无数男修观看、打赏!让她们成为标杆,引导外界女修效仿,形成风气!如此,涓涓细流,汇成江海!”
月凝听得心惊肉跳,这手段,比她想象的更加……无所不用其极!
“其三,垄断资源。”宗主最后道,“玄冰阁需在北域站稳脚跟,逐步掌控关键矿脉、药园、商路。对外交易时,可适当提高对女修所需资源的优惠,对男修所需资源则溢价。潜移默化间,将资源向我阴属性修士倾斜。长此以往,阴阳之势,未必不能逆转!”
“月凝,”宗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任务,关乎宗门万年大计!你若成功,将来回归,便是宗门功臣,地位尊崇,资源无限!若失败……宗门从不养无用之人!”
年轻的月凝,在巨大的诱惑和压力下,接受了这个任务。她带着宗门赐予的功法和资源,下山前往北域,创立了玄冰阁,并改名为更具威慑力的冰魄夫人。
数百年来,她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执行着这个任务。
玄冰阁初期,她凭借美貌与实力,周旋于北域各大势力之间,通过联姻、结盟等方式,为太阴宗暗中输送了不少资源。她也曾培养过几名仙子弟子,在外界颇有声名,吸引了不少追随者和资源。
但随着玄冰阁自身实力的壮大,她渐渐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她享受作为一方霸主、受人敬畏的感觉,开始将更多资源用于发展玄冰阁自身,甚至有意无意地淡化与宗门的联系,想要真正独立。对于汲取阳气资源的核心任务,也变得敷衍起来,更多是表面文章。
她以为,凭借玄冰阁的势力,已足以让她摆脱宗门的控制。却没想到,一场南州之战,将她打回原形,也让她彻底明白,在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她所谓的霸业,不过是无根浮萍。
思绪收回,现实冰冷。
冰魄夫人跟着玉佩指引,在冰川裂隙中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面光滑如镜的冰壁前。玉佩乌光照射在冰壁上,冰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后面一条幽深、散发着更加纯粹阴寒之气的通道。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
通道尽头,是一座完全由玄冰构筑的宏伟殿堂,风格与玄冰阁相似,但更加古老、精致,寒气也更加纯粹霸道。殿堂上方,端坐着一位笼罩在朦胧月华中的女子身影,气息深不可测,正是当代宗门宗主。
两侧,还侍立着数位气息同样强大的女修,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狼狈不堪的冰魄夫人。
“弟子月凝……拜见宗主!弟子……有负宗门重托,罪该万死!”冰魄夫人跪伏在地,声音颤抖。
宗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她元婴剧痛。
“罪该万死?你的确该死。”宗主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数百年来,你沉迷于虚假的权势,耽于享乐,对宗门核心任务阳奉阴违,输送资粮不足预期三成!若非看在你尚有些许苦劳,以及……宗门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本座绝不会容你踏入此地半步!”
冰魄夫人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罢了。”宗主语气稍缓,“既然归来,过往暂且不究。你的伤,宗门会为你医治。但从此以后,你需忘却冰魄夫人之名,重归月凝本分。宗门将有新任务交予你,若再敢懈怠……形神俱灭,便是你的归宿!”
“弟子……谨遵宗主法旨!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宗门之恩!”月凝重重叩首,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失去了自由,但也获得了新生。只是这新生,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这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古老宗门,终于因冰魄夫人的败亡,开始将触角重新伸向这个纷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