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园的夜雾漫过汉白玉围栏时,摩昂的袖口已被桃汁染出暗黄的渍印。他仰头望着枝头垂落的殷红果实,指尖在树皮上叩出三记短音——这是与吕不韦约定的信号。三更天的梆子声还未响透,三道黑影便从云层裂隙中坠下,腰间布袋在桃枝晃动间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摩昂太子,这桃核要留着吗?\"猪全能蹲在树下,肥硕的手指捏着半枚啃剩的蟠桃,果肉汁液顺着胡须滴在青石板上,蒸腾起淡金色的灵光。
摩昂反手甩出一枚桃核,正中铁铸的\"禁摘\"警示牌:“蠢物!吕兄说要建二园,自然要留足种子,咱们此番是来借种,而非盗……”他的袖口掠过结着霜的桃枝,目光却始终盯着远处巡夜的天兵灯笼,如流萤般在云絮间明灭。
吕不韦站在三丈高的老桃树下,掌心托着三枚拳头大的蟠桃,指腹摩挲着果皮上的星纹。他忽然轻笑一声,将蟠桃抛给猪全能:“记得上次偷桃被抓,太白金星的戒尺差点打断你三根肋骨。如今倒敢再来?”
猪全能缩着脖子接住蟠桃,布袋里的桃核叮当作响:“若不是为了敖曌仙子......”话未说完便被摩昂瞪住,少年龙王的眉峰压得极低,眼底翻涌着西海特有的暗蓝色波光——那是堂妹敖曌被贬下凡时,他在南天门见过的暮色。
三人在桃林深处蹲成一个小圈,吕不韦从袖中摸出半幅帛画,边角还染着朱砂勾勒的建木图腾:“明日便去禀告太白仙长,就说我们要在齐天大圣府旧址建蟠桃二园,供学弟学妹们'研习仙植之道'。”他指尖划过画中九曲回廊的图样,嘴角扬起惯有的狡黠弧度,“当年齐天大圣闹蟠桃宴,这旧址本就该用蟠桃来镇,也算给天庭学院添个佳话。”
七日后,齐天大圣府的断壁残垣间响起第一声夯歌。牛郎赤着膀子站在脚手架上,肩上扛着比人还高的梨木梁,腰间牛皮袋里装着织女连夜织就的“定风锦” 一一专为防止建筑材料被九重天风卷走。左小右抱着半人高的账册跟在后面,笔尖在玉简上沙沙划过:“木构件需从东极神木林采买,桃树苗则用蟠桃园淘汰的老枝嫁接......”
“左仙童,这地基下怎么埋着金箍棒的刻痕?”夯土工指着青石板上的猴毛状纹路,声音里带着敬畏。
左小右探头看了眼,突然瞥见云隙间掠过太白金星的青牛车,忙不迭扯下腰间的鎏金铃铛摇晃:“管他什么刻痕!当年大圣闹天宫,这地界早被玉帝咒过三遍,埋桃树种正好破了那股子野气!”
三个月后,蟠桃二园的朱漆大门前立起丈高的石碑,碑额刻着“仙植流芳”四个金漆大字,正是太白金星的墨宝。园内九曲流水绕着三十六座假山,每座假山顶都种着从蟠桃园移栽的“千年红”,花开时整座园子像浮在红云上。落成那日,太白金星带着全体学员来剪彩,袖口拂过桃枝时,花瓣竟化作金粉簌簌落下——这是唯有高阶仙人才能催动的“圣桃显灵”。
“好个政商奇才!”太白金星拍着吕不韦的肩膀,眼中难得露出笑意,“当年范蠡经商,也不过如此。如果当初齐天大……就是那个孙猴子能想到这个办法,怎么会落个盗桃罪名?”
摩昂站在一旁,望着假山上新结的青桃,忽然想起堂妹敖曌最爱把蟠桃核串成手链,戴在腕间叮当作响的模样。猪全能躲在人群后,掌心还留着偷桃时被桃枝划伤的疤,此刻正用袖口拼命擦拭额角的冷汗。
唯有王勃独自站在学院顶楼的\"观星台\",望着蟠桃二园上空缭绕的祥瑞之气,手中狼毫在砚台上洇出一团浓墨。他记得三个月前,针对偷蟠桃的学员,太白金星曾在晨课上痛斥\"天规不可轻犯\",一副必须开除模,如今却对着偷桃者建造的园子笑逐颜开。栏杆上的铜鹤被夜风吹得发出异响,恍若当年韩信被贬时,天街上回荡的风铃之声。
\"夫蟠桃者,天圣之珍也。\"王勃笔尖落下,竹简上浮现出骈俪的字迹,\"其根扎于鸿蒙,其枝连于九霄,非有功于三界者不得啖之。今有人盗其果、窃其种,却能筑园而邀功,是何异于盗跖立庙、窃钩者封?\"
他搁笔望向蟠桃园方向,那里的守园仙吏仍在兢兢业业地给桃树梳果,每片叶子都要数清脉络——而一墙之隔的二园,却允许学员随意攀折。“昔者韩信谪降,以其骜;敖曌贬凡,以其直。今猪全能之流,盗桃而不罚,反赐其园,是使天规如纸,仙阶如泥!”笔锋陡然一转,竹简上的字迹竟泛起金光,那是文气凝聚的“天听符”。
写到动情处,王勃想起初入学院时,太白金星曾手捧《天条总纲》,在紫微殿外跪读三日,只为替偷喝御酒的仙童求情。如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总纲》还摆在学院藏书阁,却再没人记得“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的训诫。他猛地挥毫,最后一段如惊雷贯耳:
“今之建园,名曰'流芳',实则'遮羞'!以错掩错,如饮鸩止渴;以过饰过,若抱薪救火。天规者,非天庭学院之私器,乃三界共守之明镜!若纵此风,必使仙妖混淆、善恶莫辨,他日九重天塌,恐非蟠桃能支!”
王勃的《蟠桃二园谏疏》传遍天庭时,正是蟠桃二园首次开园采桃的日子。太白金星坐在主宾席上,手中的青玉盘里盛着新摘的“醉星河”,果肉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却突然被一道金光闪闪的竹简撞翻。
“好个'饮鸩止渴'!”左小右捧着竹简从云端跌下,额角还沾着星屑——这是文气太盛,引动了天河星力。太白金星拾起竹简,目光扫过“盗跖立庙”四字时,指尖骤然收紧,青玉盘上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摩昂手中的桃核“当啷”落地,滚进假山石缝。吕不韦的笑脸僵在脸上,忽然想起王勃曾在《天庭学院赋》里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时只当是书生狂言,此刻才知这少年的笔,真能刺破云端的祥瑞。
“传王勃!”太白金星的声音比南极玄冰还要冷,青牛车的车辕上突然结满霜花,“本院办学,首重'明辨是非'。他既说建园是'引鸩',便让他当着全体学员的面,讲清楚这'鸩'从何来,'渴'因谁起!”
学院演武场上,王勃抱着一摞竹简走来,衣摆上还沾着观星台的夜露。他抬头望向台上的太白金星,忽然发现仙长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又多了些,腰间的\"天条玉佩\"却依旧泛着冷光——那是当年玉帝亲赐的执法信物。
他转向台下的摩昂三人,目光扫过吕不韦腰间新挂的“建园功臣”玉牌:“吕不韦善谋,摩昂善计,猪全能善贪,此三人合谋盗桃,却能借建园之名漂白罪责。若此例一开,他日必有人为脱罪而筑万园,为避罚而修千殿,天规威严,何在?”
台下的吕不韦并不恼,只是冷森森地笑着,心想:这个傻狗,难道他不知道这蟠桃二园是牛郎承建,具体施工人就是太白金星的贴身童子左小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