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的月光冻成了霜,吴刚握着桂树枝的指节泛白,青铜甲胄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自天虢将军王勃视察,在演武场当众夸赞他改良的“广寒九阙阵”暗合月相变化,他便像被抽打的陀螺,昼夜泡在结着冰晶的石滩上,用树枝在冻土划出的阵图足有三尺深,连月桂树下的影子都被他踩得发皱。
“吴——刚——”
清甜里裹着火星子的嗓音炸开时,吴刚正单膝跪地,对着滩涂上的水洼推演第八遍变阵。后腰突然挨了记软乎乎的膝撞,手里的桂树枝“扑棱”飞进月桂丛,惊落的月瓣沾着霜花,像撒了把碎钻。
他慌忙转身,只见玉兔抱着胳膊站在三步外,耳垂上的银铃随着胸脯起伏叮当作响。鹅黄裙角扫过满地霜花,露出绣着捣药玉兔的月白袜尖:“好哇,你眼里除了这些破树枝,是不是连广寒宫的更漏都听不见啦?”
吴刚挠着后脑勺傻笑,甲胄缝隙里漏出的星砂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妹妹你瞧,这‘广寒九阙阵’的第七变……”
“谁是你妹妹!”玉兔突然跺脚,裙角扬起的霜雾里,她鼻尖冻得通红,“你们男人眼里就只有那劳什子军务!将军将军,你心里装的是他还是我?”
这话像块冰棱子砸进心窝,吴刚这才注意到她眼角的水光。慌忙扯下腰间帕子——那是嫦娥仙子三年前送的,边角磨得发毛,绣着的小玉兔缺了只耳朵:“别恼别恼,我这就去拿天河送来的夜光酥,你去年在桂花宴上盯着琉璃盏咽了三次口水……”
“不要!”玉兔猛地拍开他的手,泪珠到底没忍住,“他心里只有那个被贬下凡的敖曌!上个月在天河水军大营,我亲手抄的《三界夜巡图》递过去,他接都没接,只说‘劳烦转呈嫦娥仙子’!”
吴刚的手悬在半空,忽然想起她曾说过她去水军大营,蹦跳着递手札时,王勃确实后退了半步。少年将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羊脂玉佩,那是敖曌在水晶宫时亲手刻的“曌”字。他蹲下身,甲胄关节发出细碎的响:“傻丫头,敖曌如今在凡间嫁了赵明诚,将军早晚要……”
“要什么要!”玉兔抽搭着抹泪,指尖揪住他甲胄上的穗子,“他每日卯初就坐在天河礁石上,盯着凡间方向一坐就是三个时辰!仙子前日替他补战袍,针脚都错了三回,他倒好,连句‘劳烦’都没说!”
月光在吴刚棱角分明的下颌投下阴影,他当然知道广寒宫的尴尬处境。自玉帝将“夜巡三界”的差事交给嫦娥,他们便成了天庭的影子——白日里守着寂寞的桂树,夜里盯着诸天神佛的暗角,见多了权谋交易,连说话都带着刺骨的凉。哪个神仙不忌惮他们眼底的清明?就像凡人忌讳更夫手里的灯笼,嫌那光太亮,照得出衣裳下的腌臢。
“若他敢负仙子,我便去天河大营砍了他的帅旗!”他突然梗着脖子开口,脸色在玉兔的嗤笑里烧得通红。
“得了吧你,”玉兔抹掉眼泪,指尖戳他冰凉的铠甲,“上次你说敖曌在凡间和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他看你的眼神跟见了勾魂使者似的——咱们这些吹哨人,天生就是招人嫌的命。”
这话像把钝刀,在吴刚心口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他想起刚接这里统领时,服刑水兵看他的眼神——敬畏里掺着避忌,像看个活了千年的老桂树精。就连他亲手教的水鬼营,私下里都叫他“月刑官”,嫌他练起阵法来比天河的冰窟窿还冷。
“快看!”玉兔突然拽他的袖子,指向天河方向。朦胧水幕中,王勃的身影倚着礁石,月光把他的玄色披风染成银白色,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连礁石上的望月草都被他踩得蔫了半边。
“傻瓜……”玉兔的声音突然轻下来,眼底翻涌的不知是醋意还是心疼。
“要不,咱们换份差事吧?”玉兔忽然转身,月光照亮她湿润的睫毛,“去蓬莱当个花匠,每日侍弄些见光死的夜昙;或者去人间做个说书人,专讲咱们广寒宫的夜巡故事——总好过日日盯着别人的悲欢,把自己熬成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