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四年的梅雨季,李清照的病榻前悬着半幅青纱帐。
药香混着霉味钻进她干涸的喉间,恍惚听见丫头在廊下说:“夫人又在攥着那块碎玉佩呢。”
指尖刺痛传来,她这才发现掌心被“易安”二字的断玉硌出了血——原来不是梦,天庭学院的月白襕衫、王勃眉间的朱砂痣,都随着这抹血痕,在意识里渐渐清晰起来。
最先漫上来的是桂花香。
李清照低头看见自己踩着青砖,腰间玉佩完好如初,前头穿鸦青襕衫的少年正回头笑,袖口绣着的云纹与记忆里重叠——是王勃,天庭学院首期班最擅辞赋的学子。
“易安,今日夫子讲《九歌》,你说这‘少司命’究竟是男是女?”王勃晃着书卷,突然凑近她耳畔,“我瞧着你比《山鬼》还要灵秀三分。”他指尖划过她腕间红绳,那还是当年去交趾见准公公婆婆时他为她亲手所戴。
李清照慌忙后退,却撞上月洞门的朱漆。三个月前她女扮男装混入学院,原想偷学天书,却不想在泮池边与王勃论诗百回。
此刻少年眼中映着银河倒悬,王勃突然按住她的手,掌心躺着粒鲛绡裹着的丹丸:“昨日见你抄录《金石录》时落泪,这是广寒宫的忘忧丹,可解人间执念。”
话音未落,西北角突然腾起金光。穿玄色甲胄的天兵踏着流云而来,为首者腰间悬着“执法”金牌,正是学院里最古板的朱全能。他盯着李清照散落的鬓发,木牌上“男女大防”四个朱砂字泛着冷光:“敖公子,昨夜又去藏书阁抄《女诫》了?”
梦境陡然一暗,李清照发现自己站在广寒宫外的桂树下。月宫寒雾里,韩信正攀着虬结的枝干,甲胄上凝着冰晶,腰间悬着的不是长剑,而是两只玉瓶——左边刻着“寒桂”,右边刻着“玄霜”。
“韩将军,这是嫦娥仙子的私藏!”她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见韩信回头朝她眨眨眼,指尖掐了个避尘诀,银白桂叶便如利刃般割断宫灯的流苏。本来,这次来闯广寒宫的应该是她,而不是王勃的挚友韩信。王勃来天庭之前,曾被猪悟能灌下玫瑰味的孟婆汤,唯有寒桂茶混着玄霜露,能唤醒他沉睡的仙魂。
“当年在人间,我受胯下之辱时,是文曲星为我卜卦。”韩信低声说着,忽然从怀中掏出卷残破的《滕王阁序》,“如今他在天庭装糊涂,我总不能看着知己变痴儿。”话音未落,殿内突然传来环佩相击声,他猛地将玉瓶塞进李清照手中,自己却被三道冰棱贯穿肩胛——是嫦娥的玉兔守卫,前来捉拿窃贼。
李清照抱着玉瓶往下坠,听见韩信在云端笑:“易安,快拿给子安!莫学人间女子哭哭啼啼的——”话未说完,便被天兵的锁链拖回月宫,甲胄落地的声音,像极了那年赵明诚病逝时,金石散落在地的脆响。
再睁眼时,已是人间的监牢。潮湿的稻草蹭着她的脖颈,头顶的瓦当漏着雨,点点滴滴打在朱全能的诫律木牌上。他穿着与天庭同款的青布衫,只是腰间多了串骷髅念珠,每颗都刻着“三从四德”。
“李清照,你逃不掉的。”他蹲下来,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在天庭你女扮男装惑乱仙班,到人间便写‘生当作人杰’教坏女子——你可知这监牢里,关着三十七个读你词的妇人?”他从袖中掏出烧剩的《漱玉词》残页,火星子落在她手腕上,疼得她蜷缩成团。
远处传来更鼓声声,是五更天的梆子。李清照看见牢门外闪过道青影,是王勃的月白衫角!她想喊,朱全能却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木牌上的朱砂字化作钢针刺进她眉心:“别盼着文曲星来救你,他此刻正在天庭受刑,因为你这妖妇,他的《滕王阁序》被撕成了碎片!”
剧痛中,她忽然想起在学院最后那日。王勃捧着断簪来找她,说寒桂茶已经温好,却不想朱全能带着执法吏闯入,将她的襕衫扯破,露出里衣的并蒂莲纹。“原来你早就对他生了私情!”朱全能的吼声里,她看见王勃眼中的星光碎成齑粉——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却甘愿为她隐瞒,直到被扯去仙骨。
“易安!”是韩信的声音!李清照猛地睁眼,却见牢顶漏下的不是月光,而是病榻前的烛火。丫头正在哭着换帕子,她这才发现自己把嘴唇咬出了血,掌心的碎玉佩上,“易安”二字只剩“安”字边角。
“夫人,药凉了……”丫头的话没说完,窗外突然响起惊雷。李清照看见朱全能的身影立在雨里,诫律木牌换成了人间的刑具,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想摸枕边的银簪,却摸到韩信给的玉瓶——早已空了,瓶底刻着半首《临江仙》,是王勃的笔迹。
最后一口气息散在五更天的风雨里时,李清照仿佛又回到天庭的泮池。王勃站在桂树下,手里拿着补好的《漱玉词》,韩信靠在廊柱上擦枪,朱全能的诫律木牌碎在池子里,化作点点荧光。她想开口问:“这究竟是梦,还是前世?”却见王勃朝她伸手,指尖还带着广寒宫的凉意:“易安,该上课了。”
案头的烛火突然熄灭,丫头发现夫人掌心的碎玉佩不见了,只余半阙血字写在素帕上:“惊梦忽觉簪头断,一枕星河照红妆。人间天上俱如是,何必清辉费计量?”
后来有人说,建炎四年的梅雨夜里,有流星划过李清照的小楼,那流星的尾光里,隐约可见三个身影:一个穿月白襕衫的公子抱着书卷,一个披银甲的将军扛着断枪,还有个执木牌的小吏,木牌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
易安居士归天,能否再次成为天庭学院里那个机灵可爱的敖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