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水师大营的夜色被冻得发脆,三更梆子刚过,吴刚带着八十名伤愈的手下登上了返航的楼船。
王勃将军派来的船队在码头一字排开,玄铁打造的船锚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主舰桅杆上悬挂的“戴罪立功”锦旗被河风吹得作响,那四个刺目的大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吴刚眼底——这是天庭对他大闹天河分院的惩戒,即便伤愈归府,也得顶着“戴罪之身”的烙印。
“将军,帆已升满,只待您下令开航。”亲卫队长裹紧了披风,呵出的白气在寒夜里凝成雾团。吴
刚默不作声地踏上甲板,铠甲的甲片摩擦发出清冷的声响,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零星的水师大营,那座飞檐斗拱的校场曾被他的斧头劈出半人深的裂痕,如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沉寂在夜色里。
楼船顺流而下的同时,天河学院院长摩昂的书房还亮着灯。
紫铜香炉里燃着南海进贡的龙涎香,烟气在雕花窗棂投下的月光里蜿蜒成缕,却驱不散满室的凝重。
摩昂太子穿着常服,玉带松垮地系在腰间,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有些凌乱,他面前的檀木桌上摊着一幅广寒宫的舆图,朱砂笔在宫墙角落画了个醒目的圈。
“他吴刚不过是个伐桂的莽夫,真以为踹了我院的山门就能全身而退?”摩昂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茶盏震得跳起来,褐色的茶水溅在舆图的月桂图案上,“天庭说什么‘嫦娥遇刺,玉兔自尽,广寒宫无主’,分明是想大事化小!如今吴刚刚被遣返,必定以为风头已过,正是咱们……”
“院长!”站在书案对面的韩信突然抬手打断,这位天河学院的武术教习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劲装,腰间佩剑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末将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摩昂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眉峰瞬间拧成川字:“韩教习是觉得我院三千水师新军,拿不下一个刚吃了败仗的吴刚?”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的火气,指尖重重叩击着舆图上广寒宫的标记,“上月夜演时,新军的弩箭齐射能穿透三寸厚的铁板,吴刚那伙人不过是仗着蛮力的散兵!”
“末将并非质疑将士们的武艺。”韩信上前一步,目光落在舆图左上角标注的“广寒宫气温”小注上,“但院长可还记得上月夜袭演练?三营将士在零下二十度的模拟环境里,弓弦冻裂了三成,刀鞘与佩刀冻在一起拔不出来——广寒宫的平圴夜温足有零下四五十度,咱们的弩箭在那种天气里能射出多远?甲胄冻得像块冰,如何格挡?”
摩昂抓起案头的茶盏灌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让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吴刚毁我院门时,可曾想过天气苦寒?再说了,我院水师的夜战本事,难道是摆设不成?”他指的是半月前水师大营的夜间攻防演练,新军曾以火攻战术烧毁了模拟敌营的了望塔。
“那是在天河操练,不是去广寒宫打攻坚战!”韩信的声音陡然提高,又强行压下去,“从天河到广寒宫需渡三千里银河,船队白天不敢靠岸补给,夜间行船触礁风险极大。就算侥幸抵达,将士们在极寒中长途奔袭,未战便已损了三成体力,这是兵家大忌!”
“兵家大忌?”摩昂冷笑一声,抓起舆图甩在桌上,“吴刚带人砸了我院演武场,打断了三位教习的腿,那时怎么没人跟我讲兵家大忌?天庭判他‘戴罪立功’,分明是偏袒!等他养好伤重整旗鼓,我院的颜面往哪里搁?”他越说越激动,袖口扫过案几,几枚棋子“哗啦啦”滚落在地,“我已想好,以‘冬季军演’为名,带两千水师精锐,三更出发,五更便能兵临广寒宫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以军演为名行偷袭之实,这叫师出无名!”韩信弯腰捡起一枚滚到脚边的棋子,那是枚刻着“将”字的黑曜石棋子,触手冰凉,“吴刚纵有过错,亦是天庭定罪的戴罪之身,我院若擅自出兵,与草莽劫匪何异?若天庭追究下来,院长想过后果吗?”
“后果?”摩昂猛地揪住韩信的衣襟,龙涎香的烟气混着他急促的呼吸喷在教习脸上,“我院被一个伐木工骑在头上拉屎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讲后果?那些断了腿的教习躺在病床上,你怎么不跟我讲后果?”
“院长万万不可动怒!”
“等我把广寒宫打下来,改成天河学院的分院,到时候谁还敢说半个‘不’字?韩教习若是害怕,可以不去,但须得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韩信看着摩昂眼中燃烧的怒火,慢慢挣开他的手,后退半步躬身行礼:“末将并非害怕,只是不愿见院长因一时之愤,将两千水师子弟推入险境。”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庭学院不养温室花草!”
“恳请院长三思……”
“三思?你让我三思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韩信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广寒宫地势险要,宫墙皆是万年玄冰筑成,易守难攻。吴刚虽莽,却熟知月宫地形,更何况……”他顿了顿,看着舆图上广寒宫深处那片阴影,“更何况嫦娥仙子遇刺一案尚未水落石出,此时强攻,若引出其他变故,恐非我院所能承担。”
“够了!”摩昂猛地转身,背对着韩信走向窗边,“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三日后卯时,水师码头集合。韩教习若愿同往,便去点选先锋营;若不愿,就当从没听过今晚的话。”
“院长……”
窗外的天河波光粼粼,远处吴刚乘坐的楼船已化作一个小黑点。
“我摩昂对天起誓,不踏平广寒宫,誓不还营!”
韩信望着他的背影,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弯腰拾起散落的棋子,一枚枚放回棋盒,檀木盒盖上的“慎思”二字在灯火下显得有些模糊。
走到书房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摩昂压抑的低吼:“备马!去水师新军营地!”
远处传来军校生晨起操练的号声,刺破了黎明前最后的寂静。韩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向兵器库——无论如何,他得去检查一下新军的防寒甲胄,至少不能让孩子们冻死在广寒宫的天寒地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