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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的火苗在狂风中挣扎跳跃,将屋内人影扭曲成鬼魅般的形状。墨岩披着湿漉漉的蓑衣站在门口,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洞,带来的寒气让屋内的暖意瞬间消散大半。

“墨先生?”李秋生惊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看向墙角昏迷的周村长,“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墨岩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的方正脸庞,古铜色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凝重。他没有直接回答李秋生,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在周村长身上停顿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方才离开时,听到黑龙口方向传来异响。”墨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北地口音特有的颗粒感,“地动山摇,非比寻常。担心这边有变故,就折回来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转向林九,“林道长,方才那动静…没惊扰到你们吧?老伯情况如何?”

林九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那枚依旧残留一丝微温的老王头铜钱拢入袖中,离火玉心剑的赤芒在剑鞘内流转,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多谢挂怀。只是些地气翻腾的异象,并未伤及此处。村长服了先生的药草,气息稍稳,只是心神损耗过剧,尚未清醒。”他语速平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鹰陨,审视着墨岩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墨岩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七星伴月草祛除阴寒湿气最是对症,但能否拔除病根,还要看他自身造化。”他抬脚跨过门槛,带进一股混合着湿土和草叶清气的冷风,径直走到火堆旁,很自然地伸出手烤火,动作沉稳,仿佛只是寻常避雨。

白流苏的视线落在他沾满泥浆的草鞋和湿透的裤腿上。那泥浆颜色深褐,带着黑龙口河岸特有的腥味。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墨先生对药石之理甚是精通。方才那地动山摇,先生可知道是何缘由?”离火玉心剑的剑尖微微偏移,无形中锁定了墨岩的方向。

墨岩烤火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声音依旧平缓:“这个……不好说。黑水河自古多传闻,尤其黑龙口那片水域。老人们常说,那是‘通渊’水眼所在,直通龙脉地气。或许是地气涌动,引动了深水寒潭,才有这般动静。”他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上白流苏探究的视线,“我等凡夫俗子,哪里能窥探地脉玄机。不过,地动之后,往往山石不稳,这几日最好莫要靠近那险地。”

“通渊水眼……”林九低声重复,袖中的手指摩挲着那枚温热的铜钱,“先生似乎对黑龙口颇为熟悉?”

墨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风霜的苦笑:“跑山采药的,哪里危险往哪里钻,为的是几分别人采不到的稀罕药材。熟悉谈不上,听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知道些忌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九和白流苏,“倒是道长和姑娘,道法精深,若真要探查,也需万般小心。那地方……邪性得很。”

“师父!师姑!”蹲在周村长身边的王文才突然低呼一声,带着惊疑,“你们看!村长……村长的手!”

众人目光立刻聚焦过去。只见周村长枯瘦如柴、搭在破旧草席边缘的右手,不知何时蜷缩了起来,五指死死地抠着身下的茅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他裸露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赫然出现了几点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水泡?

那水泡极小,只有针尖大小,在昏黄摇曳的油灯下几乎难以察觉。它们零星地分布着,边缘微微发红,皮肤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湿润的粘腻感,像是……沾染了某种极其冰冷的露水后留下的痕迹?

林九一步跨到近前,蹲下身,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法力,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水泡。他不敢直接触碰,只隔空感应。一股极其微弱、却深入骨髓的阴寒气息,如同活物般盘踞在那几点水泡之下!这气息……与之前触碰七叔公那无字牌位时感受到的蛇噬怨毒,如出一辙!只是更加阴冷,更加……内敛!

“湿症?”墨岩也凑了过来,浓眉紧锁,语气带着凝重,“不像寻常的风湿……倒像是……”他欲言又止,目光紧紧盯着那些水泡,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疑,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像是被极寒湿毒侵染了血脉。莫非……是刚才那地动时,引动了地底更深处的寒气?”

白流苏离火玉心剑的赤芒微微流转,灼热的气息试图驱散那股阴寒。然而,那寒气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在周村长的皮肉之下,对离火的驱散之力竟隐隐带着一丝排斥。

“湿毒入脉……”林九脸色凝重,这绝非寻常病症。他想起黑龙口那声仿佛来自深渊的嘶鸣,那席卷而来的浩瀚冰冷气息……难道真如墨岩所言,引动了地底深处的大恐怖?

“师兄,”白流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寒气……与之前铜钱所指的那股阴寒,同源。”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清冷地瞥了一眼门口方向。青娘虽然离去,但那股潜藏的阴寒,似乎并未完全消散。

墨岩似乎没听懂白流苏的弦外之音,只是叹了口气,从肩上沉重的褡裢里摸索着:“湿寒入脉最是难缠,拖久了恐伤及心脉肺腑。我这儿还有些晒干的艾绒和苍术,捣碎了用烧酒调和,敷在膻中穴和大椎穴,或可拔除部分寒毒,护住心脉。”他掏出一个小布包,解开系绳,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干草药,散发着浓烈的辛香气。

“又是草药?”张晓光忍不住嘀咕,眼神里满是怀疑,“这位墨先生,您这褡裢里,怎么什么救命的草药都有?”他握紧了手里的硬木棍,对这个去而复返、时机巧合的采药人充满了不信任。

墨岩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张晓光,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丝带着疲惫的理解:“小兄弟说的是。跑山讨生活,命悬在裤腰带上。跌打损伤,蛇虫咬伤,寒邪入体,都是常事。不带齐了家伙,可能一趟就回不来了。”他将艾绒和苍术递给王文才,“麻烦小兄弟,按我说的,捣碎调和。”

王文才接过草药,看向林九。林九微微颔首。眼下周村长命悬一线,无论墨岩目的为何,这草药确是此时所需。

就在王文才低头捣药的当口,一直昏迷的周村长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如同梦魇中的呻吟:

“…鳞…亮…好亮……水底下…龙…龙珠……”

“龙珠?!”李秋生耳朵尖,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师父!村长说‘龙珠’!”

林九和白流苏心头剧震!黑龙口漩涡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暗金光芒瞬间浮现在眼前!

“老伯说什么?”墨岩猛地转身,两步就跨到周村长身边,动作快得与他沉稳的外表有些不符。他俯下身,凑近周村长的嘴边,急切地想听清那模糊的呓语,脸上是毫不作伪的震惊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迫切?

“龙…珠…归位……归位……”周村长枯槁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游丝,“…都要…死……青…青鳞……”

“青鳞”二字出口的刹那,林九袖中那枚老王头的铜钱骤然一烫!虽然远不如之前指向青娘时那般灼热,但那瞬间的悸动清晰无比!白流苏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腰间鹿皮囊中那枚渡口“乾”字铜钱微微震动了一下!

墨岩的身体骤然僵住!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背对着众人,宽厚的肩膀似乎绷紧了。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蓑衣下粗布短褂的肩胛骨微微起伏。过了几息,他才缓缓直起身,脸上震惊和迫切的神情已迅速收敛,重新变回那种带着风霜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惊疑未定的波澜。

“老伯…怕是烧糊涂了,魇着了。”墨岩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别开视线,不再看周村长,转而望向窗外依旧狂暴的风雨,“龙珠……那是戏文里龙王才有的宝贝吧。这黑水河……”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语气中的沉重显而易见。

“青鳞……”张晓光却抓住了这个词,脸色发白地看向林九,“师父,村长刚才还说‘青鳞’!那个青娘姑娘,名字里就有个‘青’字!还有她……她手腕上!”他想起之前青娘弯腰拿草药时,后颈衣领下似乎闪过的一抹暗青印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该不会……”

“晓光!”林九沉声喝止,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猜测。但屋内的气氛,已因周村长这断断续续的呓语和张晓光未尽的言语,降到了冰点。一股无形的寒意,比窗外的风雨更冷,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咳咳……”捣药的王文才被浓烈的药味呛得咳嗽起来,打破了死寂。他手忙脚乱地将捣好的、散发着辛辣气息的药泥混合烧酒,在李秋生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敷在周村长冰冷的胸口和脖颈后的大椎穴上。

药泥触及皮肤的瞬间,周村长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上那几点细微的水泡似乎颜色更深了些。一股淡淡的黑气,混合着草药的辛味,从敷药处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师傅。太好了,真的有效果了!”李秋生惊喜地低呼。

墨岩看着周村长痛苦的反应,眉头却锁得更紧:“寒毒盘踞太深……这药,也只能暂时压制,拔除不易。”他转向林九,“道长,此地阴寒湿重,非养伤之所。待天明雨歇,最好寻一处向阳干燥之地安置老伯。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九和白流苏,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告诫,“黑龙口乃大凶绝地,切莫再轻易靠近。那地方……有些东西,不是凡俗手段能应付的。”

“先生似乎话中有话?”白流苏清冷的眸光直视墨岩。

墨岩避开她的目光,重新戴上斗笠,声音在斗笠的阴影下显得有些低沉模糊:“只是跑山人的一点愚见。山中老精怪,水里大阴煞,惹上了都是天大的麻烦。两位道法高深,但有些东西,沾了因果,恐难脱身。言尽于此,告辞。”他不再多言,紧了紧肩上的褡裢,拄着枣木棍,转身再次踏入门外无边的风雨和黑暗之中。

“师父,他的话……”王文才看着墨岩消失的方向,推了推眼镜,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安,“总觉得他知道什么,又不肯明说。”

“还说什么‘沾了因果’,”张晓光撇撇嘴,“我看他就是最可疑的!一会儿走一会儿来,还什么草药都有!他肯定和那个青娘是一伙的!说不定就是他把村长害成这样的!”

“别胡说!”李秋生反驳,但底气不足,“他…他不是还给了药吗?村长敷了药,好像没那么冷了……”

林九沉默地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雨水立刻扑打进来。他凝望着黑龙口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只有风雨的咆哮,但方才那声仿佛来自洪荒的嘶鸣似乎仍在耳边回荡。周村长呓语中的“龙珠”、“青鳞”,老王头铜钱和渡口铜钱的微弱异动,墨岩的告诫,还有青娘身上那股始终无法探查却又真实存在的阴寒……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滚,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法术在此地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连离火剑气都难以驱散的阴寒,让他这位茅山弟子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流苏,”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准备一下。天一亮,我们去黑龙口。”

“师兄?”白流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去那‘通渊’水眼看看,”林九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映着他坚毅的侧脸,眼神锐利如刀,“如何知道这‘因果’到底是什么?”他抚上袖中那枚温热的铜钱,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搏动,“无论是人是妖,总得去会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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