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五人身上。林九和白流苏护着三个跌跌撞撞的徒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如同鬼蜮的渡口棚屋。身后,那诡异的“沙沙”声、老妇人阴森的低笑、以及河中黑影破浪逼近的湿冷死气,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摄着他们的心神。
“快!往高处跑!”林九厉声喝道,声音在狂暴的风雨中显得有些破碎。他一手紧握桃木剑,剑尖金光吞吐不定,警惕地扫视着身后翻腾的黑暗浊浪。那十几个扭曲的黑影,在浑浊的河水中若隐若现,速度极快,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怨毒气息,离岸边已不足十丈!
白流苏离火玉心剑赤芒流转,灼热的气息勉强驱散着周身刺骨的阴寒,她护在三个徒弟身后,清冷的眸子同样紧盯着河面,秀眉紧蹙:“师兄,法术在此地似乎被压制了,那牌位和黑影都透着邪门!”
“我知道!”林九沉声回应,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他的破邪金光咒、五雷符,甚至九幽封魔印都接连失效,这绝非寻常鬼物作祟!此地弥漫的阴邪之力,带着一种古老而扭曲的规则,仿佛自成一方禁忌领域。
“师父!那…那船夫!”李秋生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一边惊恐地回头,指着棚屋方向尖叫。
众人下意识回头望去。借着又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只见那个浮肿诡异的船夫,此刻竟已僵硬地走到了棚屋门口!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逃跑的方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咧开的嘴角,那非人的弧度几乎撕裂了脸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声响。
“他…他是在笑?!”王文才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倒在泥水里,溅起大片泥浆。
“起来!”张晓光还算胆大,一把将他拽起,两人互相搀扶着,亡命奔逃。
就在船夫那诡异“笑容”浮现的刹那,河中那十几个黑影猛地加速!它们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腥臭的水汽和刺骨的阴寒,瞬间冲上了泥泞的河滩!黑影扭曲着,拉长着,在风雨中显露出更加清晰的人形轮廓——湿漉漉的破烂衣衫紧贴在身上,皮肤呈现出在水中浸泡许久的青灰色,面孔模糊不清,但每一双眼睛的位置,都闪烁着两点幽绿、怨毒的光芒!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朝着林九五人扑来!动作看似迟缓,实则一步踏出便是丈许距离,湿滑的泥地丝毫不能阻碍它们!
“水鬼!是水鬼索命!”李秋生带着哭腔喊道,腿肚子都在打颤。
“闭嘴!跑!”林九暴喝一声,猛地转身,桃木剑金光暴涨,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影狠狠劈去!剑光斩过黑影的身体,如同斩入粘稠的淤泥,发出“嗤”的一声闷响,金光与黑影接触的地方腾起一股腥臭的黑烟。那黑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嚎,动作微微一滞,胸口被金光灼烧出一个碗口大的空洞,但空洞边缘的黑气迅速蠕动,竟有愈合的趋势!
“好硬的煞气!”林九心头一凛。这些水鬼的怨念之深,远超寻常溺毙之魂!它们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束缚、炼化过的凶灵!
白流苏见状,离火玉心剑清鸣一声,赤红剑芒化作一道灼热的匹练,横扫而出!剑光所过之处,雨水被瞬间蒸发,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两个扑上来的水鬼黑影被剑芒扫中,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形尖啸,身上黑气剧烈翻腾,后退了好几步,但依旧顽强地围拢过来。
“师父!师姑!它们打不死啊!”张晓光看着那些被击退又围上来的黑影,声音都变了调。
“别管!继续跑!它们的目标是替身!别被它们抓住!”林九一边挥剑逼退靠近的水鬼,一边焦急地催促。他注意到,这些水鬼虽然凶戾,但行动似乎受到某种限制,无法离开河岸太远,或者…它们的力量源泉就在这黑水河中!
五人拼尽全力,朝着远离河岸的坡上狂奔。冰冷的雨水糊住了眼睛,泥泞的道路不断将人绊倒。三个徒弟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沙沙”声和那令人窒息的阴寒感终于渐渐减弱、消失。那些水鬼黑影,在追出河滩百丈距离后,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拉扯,不甘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雨幕中,用那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最终缓缓后退,重新没入了翻腾的浊浪之中。
“停…停一下…”李秋生第一个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如同拉风箱,冰冷的雨水灌进嘴里也顾不上了。
王文才和张晓光也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脸上混杂着雨水、泥浆和劫后余生的惊恐。
林九和白流苏背靠着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是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稀疏的树木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
“暂时…安全了。”白流苏微微喘息,离火玉心剑的光芒收敛,但剑身依旧温热,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她看向林九,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师兄,那渡口…绝非寻常水鬼作祟。那无字牌位,那老妇,还有那些水鬼…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我的离火剑气,似乎也被某种力量削弱了。”
林九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不错。法术失效,阴气凝而不散,甚至能扭曲感知…此地,怕是涉及到了某种古老的‘域’或者…更邪门的东西。”他回想起那牌位上露出的妖异符号,以及老妇人提到的“十三条命”,心头疑云密布。“那船夫…也不是活人,但也不是僵尸。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存在。”
“师父…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文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声音发颤,“回…回不去了吧?那棚子太邪门了!”
“回?”李秋生哭丧着脸,“回去送死吗?那些水鬼还在河里等着呢!”
张晓光相对镇定些,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师父,师姑,这荒郊野岭的,雨又这么大,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啊!不然没被鬼抓走,先冻死病死了!”
林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徒弟们说得对,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的落脚点。他抬头望向风雨飘摇的远方,隐约可见更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灯火在雨幕中摇曳。
“那边…好像有光?”白流苏也注意到了,指向东北方向。
“走!过去看看!”林九当机立断,“都打起精神!此地处处透着古怪,不可大意!”
五人相互搀扶着,再次踏入风雨。泥泞的道路变得更加难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三个徒弟惊魂未定,看什么都觉得可疑。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像极了鬼哭;远处黑暗中一块突兀的岩石,也被李秋生疑神疑鬼地当成了潜伏的怪物。
“师…师父!你看那石头后面…是不是有东西在动?”李秋生紧紧抓着林九的衣角,声音发抖。
林九凝神望去,那块岩石在风雨中静默矗立,并无异样。“是风吹动了旁边的野草,别自己吓自己。”他沉声道,但心中警惕丝毫未减。此地气息确实诡异,连他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
又艰难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点微弱的灯火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间建在较高处的简陋木屋,背靠着一片黑黢黢的山林。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板墙壁被风雨侵蚀得发黑,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在狂风中顽强地支撑着。唯一的一扇小窗透出昏黄的光,在这无边黑暗和暴雨中,如同茫茫大海中的孤灯,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安的暖意。
“有人家!”张晓光惊喜地叫道,疲惫的身体似乎又涌起一股力气。
五人加快脚步,来到木屋前。木屋的门紧闭着,但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和隐约的人声,证明里面确实有人。
林九上前,抬手敲了敲门。笃笃笃…敲门声在风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门内的人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和警惕的声音:“谁啊?这么大的雨?”
“过路的行人,风雨太大,想借贵地暂避一时,望行个方便。”林九扬声回道,声音沉稳。
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带着惊疑神色的老脸探了出来。这是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者,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手里还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神在五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林九的道袍和白流苏的佩剑上停留了片刻。
“道士?还有…姑娘?”老者显然有些意外,看着五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三个徒弟脸上还未散尽的惊恐,他眼中的警惕更深了,“你们…从哪来的?这大半夜的,又是这么大的雨…”
“老丈,我们是从青牛镇方向来的,本想渡河,不料在渡口遇上了…一些麻烦。”林九斟酌着用词,没有直接点破鬼怪之事,“风雨实在太大,迷失了方向,看到您这里有光,才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老丈行个方便,让我们避避雨,天亮雨停就走。”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五人身上又打量了一圈,似乎在判断他们话语的真伪。最终,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门:“唉,这鬼天气…进来吧,地方小,别嫌弃。”
“多谢老丈!”五人连忙道谢,鱼贯而入。
木屋不大,陈设极其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旧的桌子,两把凳子,墙角堆着些柴禾和杂物。屋子中央的地上挖了个浅坑,里面燃着一小堆篝火,上面架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散发出淡淡的、带着点土腥气的草药味。火光照亮了小屋,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除了开门的老人,屋里还有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汉子,正蹲在火堆旁添柴,看到林九等人进来,只是抬头瞥了一眼,眼神木然,又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坐吧坐吧,地方窄。”老者指了指火堆旁的空地,又拿起一个缺了口的陶碗,从陶罐里舀了些热水递给离得最近的李秋生,“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谢谢老伯!”李秋生感激地接过,也顾不上烫,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王文才和张晓光也分到了热水,冰冷的身体总算感受到一丝暖流。
林九和白流苏也道了谢,在火堆旁坐下。林九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屋内的两人。老者虽然警惕,但眼神还算清明,气息也是活人的气息。那个沉默的汉子,气息沉稳,带着一股河岸边讨生活的人特有的水腥气和风霜感,同样是个活人。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老丈,多谢收留。不知老丈如何称呼?此地又是何处?”林九开口问道。
“老汉姓陈,村里人都叫我陈伯。”老者也坐了下来,拿起一个旱烟袋,在火堆旁磕了磕,“这儿啊,是黑水河上游的陈家坳,离你们刚才过来的渡口,得有十几里地了。”
“黑水河?”白流苏轻声重复了一句,这名字听着就透着不祥。
“是啊,黑水河。”陈伯点燃了旱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晦暗,“这条河…不太平啊。你们刚才说在渡口遇上了麻烦?”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向林九,带着探究。
林九沉吟了一下,决定透露部分实情:“实不相瞒,我们在渡口避雨时,遇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怪事。棚子里有个老妇人,讲了些…关于渡口的往事,后来…又出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妇人?”陈伯拿着旱烟袋的手猛地一顿,烟灰簌簌落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也带上了颤音,“她…她是不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袄裙?背有点驼?说话…说话声音嘶哑?”
林九和白流苏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凛。“正是。陈伯认识她?”
“认识?呵…”陈伯发出一声苦涩又带着恐惧的冷笑,他下意识地往火堆边缩了缩,仿佛这样能驱散某种寒意,“她…她是‘守渡人’…十三年前就在了…不,应该说,十三年前那场大祸之后,她就一直在那儿了…”
“十三年前?”林九心头一跳,果然又提到了这个时间点!“陈伯,十三年前渡口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十三条人命…”
“别说了!”陈伯猛地打断林九的话,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他慌乱地左右看了看,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别提!别提那个数字!也别提那件事!那是禁忌!会…会招来不祥的!”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让屋内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连那个一直沉默的汉子也抬起头,看了陈伯一眼,眼神复杂,随即又低下头去,闷闷地添了根柴。
“陈伯,您别怕。”白流苏温声安抚道,“我们并非有意探听隐秘,只是遭遇了那些东西,心中实在困惑。您若知道些什么,还请告知一二,也好让我们有所防备。”
陈伯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狠狠抽了几口旱烟,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恐惧。昏黄的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深深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十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天…比今天还大…天像漏了一样…黑水河发了疯…渡船…载着十三条精壮的汉子…去对岸的矿上…连人带船…没了…翻了吗?谁知道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就像被这黑水河一口吞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恐惧:“后来…就有人看见…看见那个老婆子出现在渡口…疯疯癫癫的…说是在等什么人回来…再后来…渡口就邪门了…夜里常有怪声…有人说看见河里有黑影…有人说听见女人哭…没人敢在雨天靠近那里…更没人敢在夜里摆渡…”
“那…那个船夫呢?”李秋生忍不住插嘴问道,“棚子里还有个船夫,像是睡着了,可…可吓人了!”
“船夫?”陈伯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什么船夫?自从十三年前那事后,渡口早就废了!哪还有什么船夫?这些年,除了那个疯婆子,没人会在那里待着!”
没人?!
林九和白流苏心中同时一沉。那个诡异的、浮肿的船夫,陈伯竟然说没人?那他们看到的是什么?
“陈伯,您确定?”林九沉声追问,“我们确实在棚子里看到一个抱着船桨的汉子,穿着船夫的短褂,只是…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陈伯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连连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渡口荒废十几年了!老王头…就是当年撑船的艄公…他…他也在那十三条人命里头!早就没了!哪还有什么船夫?!”
老王头…就是那个船夫?他也死在了十三年前?!
一股寒意瞬间从五人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们看到的,难道不是活人,也不是僵尸,而是…十三年前就死去的亡魂?可为什么连法术都对他无效?为什么他能在白天出现?
“那…那无字牌位呢?”白流苏想起那邪异的黑木牌位,“棚子里还有个竹篓,里面放着一块黑漆漆的无字牌位。”
“无字牌位?”陈伯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们碰了那东西?!”
“只是…看了一眼。”白流苏没有提及指尖被蛇噬般的刺痛。
“千万别碰!千万别碰啊!”陈伯几乎是尖叫起来,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那是…那是‘镇河’的东西!是…是当年出事之后,一个路过的游方道士留下的!他说…他说怨气太重,河里有东西不安分…用那东西…能…能压一压…但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那道士放下东西就走了…还警告说,千万别动它…动了…动了就要出大事!”
镇河?压怨气?林九和白流苏心中疑窦更深。那牌位散发出的分明是至阴至邪的怨毒气息,哪里像是镇邪之物?倒更像是…某种邪物的巢穴或者封印容器!那个游方道士,又是什么来路?
“那道士长什么样?陈伯您还记得吗?”林九追问。
陈伯努力回忆着,脸上皱纹挤成一团:“太久了…记不清了…就记得…他好像…好像穿着一身很旧的黑袍子…背有点驼…对了!他走路的时候…脚步很轻…轻得…像没踩在地上一样…”他的描述,让林九莫名地想起了那个渡口的老妇人!同样佝偻的背,同样诡异的感觉!
线索似乎又绕了回来,指向那个神秘而恐怖的老妇人。
“师父…师姑…”张晓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指着木屋唯一的小窗,“你们看…外面…河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窗纸,隐约可见远处黑水河的方向,在翻腾的浊浪之上,风雨交加的漆黑夜空中,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两盏幽幽的、惨绿色的灯火!
那灯火悬浮在河面上空,如同两只巨大而冰冷的眼睛,穿透雨幕,遥遥地、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所在的这间孤零零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