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栋公寓苏牧唯一有些把握不住的只有六楼的鬼物。
除了在进入阳光公寓的时候感受过六楼鬼物的气息，之后六楼就再也没有过动静。
鬼蜮将自己引来这片公寓，说明公寓中一定有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
一到五楼都已经被清空，只有六楼了。
犹豫了一瞬之后，苏牧决定去六楼看看。
且不说其他，武神的剑意还在，这所谓的百鬼夜行绝无真正威胁到他生命的可能。
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苏牧一路踏上了六楼。
和一到五楼不一样，这里只有一扇门。
深褐色的木门没有任何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的标识，就那么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苏牧皱了皱眉头，意念与玄铠战魂沟通道：“有感应到里面的气息吗？”
玄铠战魂沉默半晌后才缓缓吐出了一个字：“.....人。”
苏牧眉头轻轻挑起，显的有些讶异。
玄铠战魂的意思他理解了，但门后居然是一个人？
是有超凡误入到了这栋公寓的六楼？还是有其他什么东西。
这下子苏牧是真的来了兴致，他两步并做一步，走到木门前。
门并未上锁，苏牧覆盖甲叶的手掌直接按在门板上。
嘎吱——
木门向内缓缓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门内的景象，让苏牧心神微微一动。
这里不像其他房间那样肮脏混乱，反而异常…“干净”。
甚至可以说，有一种病态的整洁。
家具很少，只有一张磨损严重的旧木桌，一把椅子，一张窄床。
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用尺子量过。
空气里没有霉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了劣质香料和某种药草的味道。
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上，正对着窗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好像一贯如此。
他穿着一件款式极其古老、布料却浆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损透亮的深色长衫。
头发倒是乌黑亮丽相间，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地转过身来。
这确实是一个人，普通的面容，普通的身躯。
前提是，忽略掉他体内那股浓重的恶意。
并不是没有鬼，只是鬼在人的身体里。
从气息来看，这只鬼应该碰到了六阶的门槛，难怪鬼蜮将这栋公寓选做了苏牧的第二个副本。
如果没有点手段，这只鬼确实可以威胁到苏牧。
中年男子并没有开口，而是选择了用精神直接和苏牧对话：“不用担心，它出不来。”
苏牧有些好奇面前这个男子的状态，他从空间戒指里翻出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中年男子的旁边。
“有趣，【天鬼林】中还有人和鬼的融合产物吗？你是什么时候进入【天鬼林】的？”
听到苏牧的话，中年男子显的有些恍惚。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天鬼林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和它融合的话，要追溯到379年。”
苏牧惊愕道：“379年？现在可是2156年了，开什么玩笑，超凡时代开启也不过才一百多年，而且新历这个概念也是两百多年前才提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苏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对面的中年男子也有所明悟。
他洒脱一笑：“我的名字叫做穆世龙，我说的379年，是元历379年，也就是鬼物出现的第379个年头，这么看来，我们应该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不，我们甚至应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苏牧也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妖族有妖族的时代，不灭之主有不灭之主的时代，鬼物有鬼物的时代也很正常。
他颔首道：“确实，我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所在的世界，现在是我们世界的一处灵隙。”
说罢苏牧简单的给穆世龙解释了一下灵隙是什么，又解释了一下他所在的世界。
穆世龙很快就理解了苏牧的意思，他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又沉默了下来。
最终他只是有些遗憾的轻叹道：“看来我们那个时代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这些鬼物妖邪。”
苏牧好奇道：“你们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
听到苏牧的话，穆世龙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怀念。
“我们那个时代啊，要说的话，算是糟透了。”
“我们的世界并没有你们这样的超凡力量，我出生的时候，鬼物已经占据了上风。”
“这些家伙基本没有实体，一般的火力打击对其根本无效，而传下来的那些所谓的道家佛门，也只能够对鬼物稍作限制，遇到强大的厉鬼就基本没什么用处了。”
“人类活的很艰难，只能一边和鬼物周旋，一边谋求生存。”
“在我21岁的时候，我的队长提出了和鬼物共生的理论。”
“我自愿成为了实验品，和一只双心厉鬼完成了共生。”
“实验成功了，也不算成功。”
“我和厉鬼只能轮流掌控这具身体，在我沉睡的时候，这家伙操纵我的身体，杀死了我所有的队友，包括我的队长.....”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我的手穿过了我队长的心脏，当时我想和队长一起去死，但是队长拦住了我。”
“他说，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留有一丝痕迹。”
苏牧听的不由陷入了沉默，只能道：“节哀。”
穆世龙轻轻笑道：“没事，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了悲伤是一种什么情绪。”
“在那之后，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从一天清醒一次，到一个月清醒一次，再到一年清醒一次，我依稀记得上次清醒的时候，我处于一片鬼物之间。”
“我本以为会被吃掉。”
但是那些鬼物应该是把我当成了同类吧。”
“这一次，就是看见你了。”
“想来我应该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个，不，半个人了吧。”
穆世龙的话语，承载着一个时代绝望终末的残响，在充斥着刺鼻香料与腐朽气息的房间里缓缓沉淀，如同最后一片枯叶落入死水，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疲乏。
苏牧设身处地的想了想，那确实是一个会让人感到绝望的时代。
他沉吟道：“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以我们世界的超凡力量，应该可以将你体内的鬼物剥离出来，让你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苏牧的话十分诚恳，他敬重在那样的时代都没有放弃的战士。
同时他觉得穆世龙也可以帮助完善对于灵隙的研究。
面对苏牧的提议，穆世龙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中有一种奇异的平静，那是一种历经万般折磨后，终于看透一切的释然。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我不需要了。”
“队长曾经和我说，让我代表人类活下去，但我想我是没有资格代表人类的。”
“所幸我今天见到了你，知道依旧还有人类昌盛的时代。”
“封印所有的厉鬼......真是让人羡慕啊。”当穆世龙听到苏牧说桃都一个人就镇压了【天鬼林】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复杂的。
如果在他的时代，有这么一位英雄站出来，他的世界是不是就不会被鬼物所取代？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的目光越过苏牧，仿佛再次看到了那片早已沦陷的故土，看到了那些在鬼潮中哀嚎消散的同胞，看到了自己这具不人不鬼、苟延残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扭曲身体。
“够了…” 他轻轻地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已经足够久了.....”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苏牧说，更是对他自己，对他体内那纠缠了他无数年月的鬼物所说。
他以半人半鬼的身份活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见到了新的人类，听到了人族昌盛的时代，也算是没有辜负队长的遗愿吧。
既然这样，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带着那只厉鬼一起去死了。
随着穆世龙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身躯如同风干的沙画，开始从边缘飞速消散，快的苏牧都来不及阻止。
“苏牧，希望你和人类的时代，可以永不落幕。”
这是穆世龙对苏牧，对人类最后的祈愿。
而后穆世龙和他体内的鬼物，仅仅顷刻之间就烟消云散。
原地只留下一团足球大小纯净温和的白色光球，静静悬浮在空中。
他如此的决绝，甚至将自己和鬼物的灵性都一同抹去了。
苏牧看着那团光球，站起身来郑重一礼。
敬至死方休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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