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艇引擎低沉地轰鸣,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挣扎着撕破浓得化不开的海雾。能见度不足十米,冰冷潮湿的水汽凝结在脸上、衣服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陈时紧紧抱着沈余,用身体为她遮挡风寒,目光竭力想穿透这片乳白色的混沌,却只能看到翻涌的迷雾和无尽的海水。
身后的枪声和追逐声早已被浓雾吞噬,消失不见。那艘为他们断后的渔船命运如何,不得而知。此刻,他们如同被世界遗忘,孤独地漂泊在这片未知的海域,唯一的指引,是年轻男人手中那个不断校正方向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军用GpS定位仪。
“我们……能到吗?”陈时的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有些颤抖。沈余的呼吸依旧微弱,生命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只要坐标没错,燃油够用,就能到。”年轻男人,现在知道他叫阿木,头也不回地答道,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常年在海上搏命形成的镇定,“这片雾区是天然的屏障,也是最好的掩护。跟紧我,别掉队。”
另一条小艇在他们旁边不远处并行,老渔民(被称为海叔)驾驶着它,女医生李岚和那个银白色的医疗箱就在那条船上。两条小艇如同幽灵般,在雾中沉默疾行。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GpS上缓慢跳动的经纬度数字提示着他们正在接近目标。浓雾不仅遮蔽了视线,似乎也吞噬了声音,世界只剩下引擎声和海浪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时的心始终高悬着。守夜人的追击艇是否就在雾外某处巡弋?“逆戟鲸”是否也监测到了他们的逃离方向?这片看似安全的迷雾,是否本身就是另一个陷阱?
突然,阿木手中的GpS发出了不同于之前的、轻微的“嘀嘀”提示音。
“快到了。进入最后航道。”阿木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都打起精神,最后这段路不太平。”
不太平?陈时的心猛地一紧。
小艇的速度稍稍放缓,更加小心地在迷雾中穿行。又行驶了约莫半小时,前方的雾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能隐约看到一些巨大的、黑黢黢的轮廓——象是礁石群?
就在此时,陈时感到小艇的航行姿态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水流,船体开始不规则地摇晃起来。
“坐稳了!是乱流区!”阿木低吼一声,全力把住方向盘。
几乎同时,旁边海叔的船上传来李岚的惊呼声!他们的船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了一把,差点撞上一块突然出现的、尖锐的黑色礁石!
“小心水下!有东西!”海叔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穿透雾气传来。
陈时下意识地看向漆黑的海水,只见水下似乎有一些长长的、模糊的阴影快速游过,不像鱼类,反而更像……某种机械结构?
咻!
一道高压水箭毫无征兆地从侧面射出,狠狠打在阿木小艇的引擎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引擎冒起一股黑烟,转速瞬间下降!
“是自动防御水雷!妈的!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效!”阿木骂了一句,猛地转动方向,规避可能的下一次攻击。
咻!咻!
更多的高压水箭从不同方向射来,逼迫着两艘小艇在礁石丛中左冲右突,险象环生!这些显然是“彼岸花”基地外围的水下自动防御系统,经过多年依旧在忠诚地执行着驱逐任务。
“跟着我的航线!千万别偏!”海叔在前方大喊,他的船如同游鱼般,以一种看似毫无规律却又精准无比的方式穿梭着,巧妙地避开了一道道水箭和隐藏的礁石。这位老渔民对这片危险水域的了解,远超常人。
陈时紧紧抓住船舷,感受着每一次惊险的规避带来的离心力,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怀中的沈余似乎也因为颠簸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这哪里是基地入口,分明是死亡迷宫!
在海叔的带领下,两艘小艇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最危险的乱流和水雷区。前方的雾气骤然散去不少,一座岛屿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座并不算很大的海岛,地势崎岖,植被茂密,看起来荒无人烟。但在面向他们的这一侧,却有一个经过巧妙伪装的、嵌入山体中的小型码头入口。码头入口处的金属闸门早已锈蚀,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就是那里了!”阿木指着码头入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两艘小艇缓缓驶入码头。里面是一个不大的、人工开凿的洞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湿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洞窟内停着几艘早已报废的小型潜艇和登陆艇,显示着这里曾经的不寻常。
他们将小艇靠岸,踏上冰冷潮湿的水泥码头。
阿木和海叔迅速从船上取下武器和装备,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李岚则立刻打开医疗箱,再次检查沈余的状况。
“情况不太好,必须立刻进入基地内部,找到医疗设备!”李岚脸色严峻。
陈时抬头看向码头深处,那里有一扇厚重的、看起来象是银行金库门的金属大门,门上布满了锈迹,但结构似乎依然完整。大门旁边有一个复杂的密码键盘和生物识别装置,但早已断电,屏幕漆黑。
“入口封闭了,怎么进去?”陈时的心沉了下去。
“有备用通道。”海叔走到码头墙壁一侧,摸索着,用力推开一块极其隐蔽的、与岩壁几乎融为一体的伪装盖板,后面露出一个狭窄的、向下的紧急维修通道入口,里面是锈蚀的铁梯,深不见底。
“跟我来,小心脚下。”海叔率先钻了进去。
阿木持枪警戒断后。陈时抱着沈余,在李岚的帮助下,艰难地沿着陡峭湿滑的铁梯向下爬行。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头灯的光芒照亮有限的范围。空气越来越浑浊,充满了尘土和霉味。向下爬了大约四五层楼的高度,终于到了底。前面是一条狭窄的混凝土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另一扇金属门,但这扇门看起来比码头那扇要小一些,门上有一个手摇式的紧急开启转盘。
“就是这里了。基地的气密隔离门之一。”海叔喘着气,上前用力转动转盘。
转盘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显然多年未曾启动过。海叔和阿木两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转盘转动到底。
嗤——
一声漏气般的轻响,门框边缘的密封条脱落,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陈腐、却混合着某种奇特化学试剂味道的空气涌了出来。
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头灯的光柱射入黑暗,勉强照亮了门后的景象——那是一条更加宽阔的走廊,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材质,地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文件和设备零件,仿佛人员撤离时十分匆忙。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门上标着不同的功能铭牌:【样本分析】、【数据记录】、【低温休眠】……
这里就是“彼岸花”基地的内部。
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和未知的恐惧感同时攫住了陈时。
“低温休眠舱室应该在c区,那边可能有还能用的医疗支持设备!”李岚根据记忆判断道,“快走!”
四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基地走廊,脚步声在寂静无声的封闭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走廊里的应急灯似乎完全失效,只有他们的头灯提供照明,光柱扫过之处,尽是破败和荒凉。
偶尔能看到墙壁上有激烈的弹孔和爆炸灼烧的痕迹,显示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一些房门被暴力破坏,里面一片狼藉。
这里不像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更像一个被遗弃的战场。
沿着指示牌向c区前进,走廊开始向下倾斜。温度明显降低,空气中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突然,走在前面的海叔猛地停下了脚步,举起了手,示意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寂静中,一种极其微弱、但却持续不断的、类似大型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声,从走廊深处传来。
这基地……还有电力?还有设备在运行?!
陈时的心猛地一跳!秦瀚留下的东西,难道还在运作?
就在这时,阿木的头灯扫过旁边一个敞开门的房间,里面似乎是一个监控室。屏幕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其中一个屏幕……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雪花般的跳动!
几乎同时,陈时感到怀中一直昏迷的沈余,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她一直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直直地瞪着天花板,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气音:
“……它……醒了……”
沈余突然苏醒意味着什么?她口中的“它”又是什么?
基地深处运行的究竟是什么设备?
“彼岸花”基地是希望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实验场?
尘封的往事和未知的威胁,正在这深海之下的坟墓中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