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外围,“缓冲带”在“火种低语”的滋养下,如同星云般缓慢旋转、演化。那些微小的记忆星云、雏形的支持网络、简陋的信息节点,虽然混乱却充满了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仿佛情感废墟上自行萌发的苔藓,脆弱却顽强。它们暂时隔绝了外部最狂暴的能量,但也让避风港内的众人感到一种未知的不安——这些自发的结构,最终会走向何方?
黑匣子基石的能源读数持续缓慢下降,“低语”的维持消耗巨大。沈余的光影和那团融合意志(海叔与阿木)依旧黯淡,需要时间恢复。暂时的安全背后,是资源有限的紧迫感。
陈时的注意力,则被水晶传递来的那段异常数据记录牢牢抓住。
“初始情感实验区”……能源向内坍缩……
这个地方,在秦瀚的日志和源点数据库中都极少被提及,仿佛是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它建于“方舟”计划最早期的阶段,远在“贴现”系统成熟之前,进行的是一些更基础、也更……危险的情感能量本质探索实验。后来因为事故频发且效率低下而被废弃封存。
是什么样的特殊能源,会在“方舟”崩溃的最终时刻,选择向那里坍缩?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陈时,那里或许藏着理解乃至解决这场“贴现反冲”灾难的关键,甚至可能关系到“方舟”本身最核心的秘密。
“必须去那里看看。”陈时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太危险了!”沈余立刻传来担忧的波动,“你的状态……外面依然混乱……”
“老子……陪你去……”海叔那团融合意志传来微弱却坚定的响应,“那破地方……听着就……不吉利……得有个……扛炸的……”
阿木的残念也传递出同意的情绪。
陈时心中一暖,却摇了摇头:“不,你们必须留在这里。‘避风港’和‘低语’需要你们维持,外面的‘缓冲带’也需要观察和引导。我一个人去,目标更小,也更灵活。”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有这个。”他指的是那枚与他意识融合的水晶,它似乎对那个实验区有特殊的感应。
沈余的光芒黯淡了一下,她知道陈时说的是事实。沉默片刻后,一股精纯的、温暖的“余值”能量从她的光影中分离出来,缓缓注入陈时的意识体。“带上这个……或许能帮到你……一定要回来。”
陈时感到自己的意识体稳固了不少,裂痕也愈合了些许。“我会的。”
他看向黑匣子基石:“能为我指引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吗?或者……开启一个临时的通道?”
【计算中……】古老的声音回应,【基于当前能量扫描和‘低语’反馈,可以规划出一条风险相对较低的路径。无法开启稳定通道,能量不足。但可以为你施加临时性‘低语共鸣’护盾,使你更不易被混乱能量攻击。持续时间有限。】
“足够了。”陈时点头。
准备就绪。陈时的意识体脱离了“余值空间”,再次投入外部的能量风暴之中。
有了“低语共鸣”护盾(一层极淡的、不断散发着柔和波动的光晕),他确实感觉周围的混乱能量对他的敌意和攻击性大大降低了。许多较小的“反冲”能量团和“索求”怪物甚至会对他的经过视若无睹,或者稍微好奇地靠近后又茫然地离开。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风暴依旧狂暴,巨大的能量乱流和那些庞大的、沉默的怪物(如远处的“战争创伤”山脉)依旧充满威胁。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沿着黑匣子计算出的、不断变化的路径前进,如同在雷区中穿行。
一路上,他看到了更多“贴现反冲”造成的诡异景象:被注入相反价值的意识碎片在疯狂地自我冲突;一些区域因为过量的某种情绪价值堆积,形成了纯粹由“悲伤”或“狂喜”构成的、极具腐蚀性的能量湖泊;他甚至看到一个由“绝对理性”碎片和“情感废料”偶然结合形成的、不断在有序和无序间切换的、极其不稳定的畸形结构……
“方舟”的崩溃,释放出的是一场超越想象的、情感层面的生态灾难。
他越发感到此行的必要。必须找到根源。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方舟”建筑残骸逐渐增多,风格也变得更加古老、笨重,显然属于更早期的结构。根据水晶的指引,他正在接近那个被遗忘的区域。
终于,他穿过一片由扭曲金属和数据冰晶构成的废墟后,看到了它的入口——
一扇巨大、厚重、布满陈旧腐蚀痕迹和暴力焊接修补痕迹的金属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道早已黯淡的、需要物理密钥和极高权限才能开启的复合锁。大门周围的空间异常“干净”,几乎没有能量风暴靠近,仿佛这里存在着某种连混乱都避之不及的东西。
水晶的悸动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就是这里。
陈时尝试用意识接触那复合锁。权限认证通过(源点权限依旧有效),但物理锁依旧紧闭。
他仔细观察,发现大门边缘有一处似乎因为过去的爆炸或撞击而留下的、极其细微的裂缝。裂缝中,隐隐透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与他意识深处的源点样本,有着某种同源却截然不同的感觉。仿佛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意识探入裂缝。
瞬间,大量的、杂乱无章的、充满痛苦和疯狂的实验日志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实验体734再次失控……情感共鸣强度超出阈值……它不是在回应,它是在……创造!”
“……错了……我们都错了……情感不是能量……它是……语境……是现实的滤镜……”
“……隔离墙必须加固!那东西……它把实验员的恐惧变成了实体!”
“……秦瀚疯了!他竟然想把它作为‘方舟’的基石!那是恶魔的引擎!”
“……最终指令:永久封存‘初号共鸣体’……所有数据抹除……相关人员记忆清洗……”
初号共鸣体?那不是源点样本?是什么?
更多的碎片涌来:那似乎是一个早期的、试图直接与情感本源沟通的实验造物,但它产生的不是可控的能量,而是极其不稳定、能够扭曲周围现实、将情感直接转化为光怪陆离现象的力量!它曾被短暂地视为比“贴现”更强大的能源,但很快就因其不可控和危险性而被恐惧和封存!
而那段异常数据记录中提到的、向内坍缩的特殊能源……其波动特性,与这个“初号共鸣体”高度吻合!
它不是能源坍缩……是那个被封存的、“初号共鸣体”……在“方舟”崩溃的瞬间,苏醒了过来?或者说……它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陈时感到一股寒意。秦瀚到底隐瞒了多少?
必须进去!
他再次尝试强行开启大门,却依旧失败。
就在他焦急之时,那裂缝中透出的能量波动似乎感知到了他这丝同源又不同的意识,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它……仿佛在模仿他?模仿他的权限波动?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扇需要物理密钥和权限才能开启的、厚重无比的大门,其内部那复杂的机械锁结构,竟然在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被无形之力强行扭曲的金属摩擦声中,自己……缓缓地、扭曲地……变形、融解、露出了一个刚好可容一人通过的、极不规则的洞口!
不是正常开启,而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改造”了!
洞口内部,不是预想中的黑暗或废墟,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怪陆离、色彩饱和度极高、仿佛所有物理规则都被强烈的情感波动所扭曲的……诡异空间!
空气中漂浮着如同油彩般的情绪微粒,地面是不断变化的、如同融化的蜡像般的物质,远处似乎有由纯粹“喜悦”构成的彩虹和由“恐惧”构成的阴影怪物在同时嬉戏和咆哮……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疯狂的、由情感直接显化而成的……梦境牢笼!
而在这片空间的极深处,陈时感受到了一个无比强大的、混乱却又纯粹的、仿佛情感本身化身的……意识核心!
那个“初号共鸣体”!它不仅苏醒了,而且将整个实验区,改造成了它的……领域!
进去?里面显然是龙潭虎穴,一个比“贴现反冲”更原始、更不可控的情感混沌之源。
不进去?秘密就在眼前,而且它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陈时只犹豫了一瞬。
他回头望了一眼避风港的方向,然后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个被强行撕开的、扭曲的洞口。
在他进入的瞬间,身后的洞口如同活物般迅速“愈合”,将他彻底关在了这片诡异的领域之中。
顿时,无数强烈到极致的情感波动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冲刷、同化他的意识。喜悦让他想要疯狂大笑,悲伤让他想要彻底沉沦,恐惧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
他立刻全力运转源点权限和“余值”力量,艰难地抵挡着这种同化,维持着自我的清醒。
他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区域中前行,躲避着那些由情感显化出的诡异现象,向着那个核心意识的方向靠近。
越来越近……
终于,他看到了。
在那片区域的中心,没有什么复杂的仪器或容器,只有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种不断变化的情感色彩构成的、缓缓脉动着的……光之茧。
茧的内部,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而更让陈时瞳孔骤缩的是,他从那光之茧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却又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意识频率——
一种,是极其古老、纯粹、充满了创造与毁灭冲动的、属于“初号共鸣体”本身的意识。
而另一种……
竟然带着一丝……属于秦瀚的、疲惫、疯狂、却又带着某种诡异满足感的……意识残留?!
秦瀚的意识……竟然有一部分……和这个被封印的“初号共鸣体”……融合了?!
在他发现这一点的瞬间,那光之茧猛地脉动了一下!
一个混合了非人纯粹感和秦瀚语气的、扭曲的声音,直接在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好奇和……饥饿感:
“啊……一个新的‘样本’……不对……是‘钥匙’……终于来了……我等待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