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潮湿、以及某种化学废料的刺鼻气味瞬间包裹了雷克斯。垃圾通道远比看起来更加狭窄和复杂,与其说是通道,不如说是由废弃管道、断裂的承重柱以及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垃圾堆自然形成的缝隙。光线几乎完全缺失,只有维生服头盔上探灯的光柱在黏滑的墙壁和堆积如山的废弃物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身后远处,清理者那冰冷规律的脚步声和扫描仪的嗡鸣声似乎正在逼近,他们没有大声叫喊,但这种沉默的追捕更令人心悸。
雷克斯顾不上恶心和缺氧感,手脚并用地在垃圾堆中艰难前行,时而需要爬行,时而需要侧身挤过几乎无法通行的裂缝。废弃的记忆晶体碎片、腐烂的食物包装、损坏的义体零件、甚至还有一些无法辨认来源的有机质废弃物不断从他身边滑落。
“一直向下!别回头!”
废料佬的话在耳边回响。向下?在这个结构混乱的地方,判断方向都极其困难。他只能凭借感觉,尽量朝着重力感稍强、或者说结构更倾斜向下的方向移动。
“去找‘摆渡人’……就说……‘废料’介绍的……或许他能帮你找到……‘通胀的源头’……”
“摆渡人”?“通胀的源头”?这些词汇带着一种神秘的、近乎寓言般的色彩,与这个肮脏现实的逃生通道格格不入。那个古怪的废料佬,他\/她到底是谁?为何要帮自己?他\/她似乎对“议会”清理者极其熟悉且厌恶,对“微光”和“零号”也有所了解,但又显得若即若离。
通道开始变得更加陡峭,脚下变得湿滑难行。他听到下方传来汩汩的水声,似乎是某种泄漏的液体或者是污水处理系统。追捕的声音似乎被暂时甩在了身后,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经过一个尤其狭窄的拐角时,他的探灯扫过一堆扭曲的金属废料,突然照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半埋在废弃物下的、破损严重的工业用记录仪。它的外壳已经开裂,屏幕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但一点微弱的电源指示灯竟然还在顽强地闪烁着红光。
鬼使神差地,雷克斯停下了脚步。一种强烈的直觉促使他扒开周围的垃圾,将那个记录仪挖了出来。
记录仪似乎因为他的移动而被再次激活,破损的屏幕挣扎着亮起,跳出一段极其模糊、充满噪点的音频记录片段。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剧烈喘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观测日志 delta-Seven……‘回廊’稳定性正在崩溃!数据流通胀速率超出所有模型预测!】
【……它们……它们不是在随机复制……它们是在……聚集!朝着‘低语市场’下方的旧核心区聚集!】
【……源头……肯定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吸引它们……像漩涡一样……】
【……我们必须……呃啊!……警告……】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噪音,随后记录仪屏幕彻底熄灭,那点红光也消失了。
雷克斯的心脏却因为这段短暂的录音而狂跳起来!
数据流朝着旧核心区聚集?像漩涡一样?源头?
这是否就是废料佬所说的“通胀的源头”?这个记录仪的主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但遭遇了不测。旧核心区……难道就是他要去的“下方”?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将报废的记录仪扔掉,继续向下艰难移动。
越往下,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些现代的生活垃圾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老旧、更加粗犷的金属结构和废弃设备,仿佛触及到了这个港口站更古老的“地层”。空气变得更加浑浊闷热,那种无处不在的数据低语背景音在这里也变得扭曲和怪异,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听不真切,却更令人不安。
终于,脚下的坡度开始变得平缓。他挤出一个堆满了生锈管道的隘口,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这里象是一个被遗忘的古老码头或者枢纽站台。空间极其巨大,穹顶高耸没入黑暗,看不到顶。脚下是网格状的金属地板,许多地方已经锈蚀穿孔,下面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有诡异的幽蓝色电弧从深处闪过。
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传送带和起重机械如同恐龙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又类似旧纸张的“陈旧”信息味。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停泊在站台边缘的几艘“船”。
它们完全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宇宙飞船。其中一艘象是由无数本书籍和数据板强行熔铸而成,表面还闪烁着文字的微光;另一艘则仿佛是用各种镜子碎片拼接成的巨大棱镜,倒映出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还有一艘干脆就是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青铜罗盘,指针颤动着指向不同方向。
在这些奇特的船只旁边,靠近一个闪烁着幽绿色火焰的古老灯塔模型的地方,一个小小的摊位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摊位后面,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打满补丁的深色工装服,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帽檐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他正就着摊位上一盏冒着黑油的油灯灯光,专注地用一套精密却古老的工具,修理着一个看起来象是怀表、内部结构却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仪器。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带着一种超越时间的从容。
摊位上散乱地放着各种难以辨认的零件、古老的数据芯片、以及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形状古怪的器物。
雷克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疑虑,缓缓走了过去。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雷克斯的靠近,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雷克斯在他摊位前站定,犹豫了一下,按照废料佬的指示,低声开口道:“请问……是‘摆渡人’吗?”
那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雷克斯提高了些音量:“是‘废料’介绍我来的。”
听到“废料”两个字,那人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又继续,仿佛只是一次短暂的卡顿。他没有抬头,只是用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比沙粒还小的齿轮,放入那复杂仪器的内部。
一个沙哑、低沉、却奇异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一台古老的留声机:
“废料……那老东西还没被回收站消化掉吗。他这次又捡到了什么麻烦,要扔给我?”
雷克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情况。
摆渡人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立刻回答。他完成了手中的一步操作,轻轻吹了口气,将一点微小的金属碎屑吹走,然后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帽檐下,并非人类的面孔。
他的整张脸似乎都是由某种暗沉的、经过精细抛光的木质和黄铜机械结构构成,眼睛是两片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曜石,看不到任何瞳孔,却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深邃得令人窒息。面部没有嘴巴,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从颈部一个细密的网格状发声器中传出的。
这并非简单的义体改造,更象是一个……精巧的构装体。
那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雷克斯,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你身上……”摆渡人的发声器再次响起,音调毫无波动,“……有‘坚韧号’爆炸的辐射尘味道,有‘祂’的凝视留下的精神熵增裂痕,有微光那不合时宜的希望频段,还有……一股非常、非常古老的‘余值’回响,象是……从时间尽头传来的回声。”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维生服,将雷克斯里外剖析得清清楚楚。
“废料让你来找我,”摆渡人放下手中的工具,那双机械手平稳地放在摊位上,“他想让我帮你找到‘通胀的源头’?”
雷克斯艰难地点了点头。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黑曜石眼睛似乎微微转向港口站那深邃的下方。
“源头……”他缓缓说道,“……就在下面。在回廊建成之前就存在的、最古老的数据库废墟深处。那里是记忆的坟场,也是通胀的癌变起点。去那里的人,要么成为了通胀的一部分,要么……就永远迷失在了数据熵增的迷雾里。”
他重新“看”向雷克斯。
“我可以渡你过去。但我的船,需要支付‘船费’。”
“船费?”雷克斯一愣,他身无分文,“我……我没有钱……”
摆渡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发声器传出近乎叹息的电流杂音。
“我的船,不收货币。它需要……‘时间’。你生命中,未被贴现、未被通胀、真实存在过的一段‘时间’。”
支付“时间”作为船费?如何支付?有何后果?
摆渡人究竟是什么存在?他与废料佬是何关系?
古老的数据库废墟深处隐藏着怎样的危险?“通胀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雷克斯是否会选择支付这诡异的船费?他还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