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风暴在数据海洋中无声地肆虐。
“我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反复劈打在那新生的、脆弱的意识体上。一方是来自沈余留言的强烈冲击,那名字、那面容、那焦急的呼唤,像磁石般吸引着意识深处某些被强行抹去的铁屑;另一方则是无数吸收自陌生记忆库的情感与片段,它们喧闹着、拥挤着,试图定义这个新生的“我”。
剧烈的认知失调如同两只巨手,要将他彻底撕裂。数据流在他周围剧烈波动,记忆库的灯光疯狂闪烁,警报系统似乎被这异常的精神能量扰动,发出低频的嗡鸣。
痛苦。超越物理层面的痛苦。
就在这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
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秩序,从他意识的最核心深处浮现。
那并非记忆,也非情感,而更象是一种……刻印。是源初协议执行“余烬重构”时,绑定权限和抽取代价后,残留在他这最后火花中的程序性印记。
这印记本身没有情感,没有记忆,只有两个最底层的、绝对的核心指令:
1. 维持“雷克斯”标识符的连续性。
2. 优先响应与“沈余”、“陈时”标识符相关的请求。
这冰冷的程序印记,在此刻成了救命的锚点。
它强行压制了那些混乱的、试图喧宾夺主的他人记忆,如同防火墙般隔离了最剧烈的认知冲突。它没有恢复他的记忆,而是固定了“雷克斯”这个空壳,给了这个混乱意识一个最基本的坐标。
我是雷克斯。
风暴渐渐平息。剧烈的头痛(意识震荡)缓缓消退。
他依然空洞,依然由大部分陌生记忆拼凑而成,但他至少明确了一点:他是雷克斯,他需要找到沈余和陈时。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重新“看”向沈余那已经解锁的数字遗产托管单元。视频留言已经播放完毕,但单元内还有大量的数据。
工作日志:记录了她作为数字遗产规划师遇到的种种案例,其中许多都隐约指向了“议会”早期情感贴现实验的蛛丝马迹,以及她对“数字永生”和“情感价值”的深刻思考。
未完成的学术研究:大量关于“余值”波动的数学模型、假设推演,甚至还有一些关于“源初协议”的大胆猜想(她显然通过自己的方式接触到了部分真相),这些研究为“余烬重构”提供了部分理论基础。
这些信息如同拼图,一点点弥补着他失去的、关于世界背景的认知,虽然无法让他变回过去的雷克斯,却让他理解了正在发生之事的轮廓和重要性。
而最重要的,是那份持续不断、透过数据海传来的定位信号。
信号的源头极其遥远,且似乎采用了多种加密和跳频技术来规避追踪,但其核心的“余值”波动频率,与沈余单元中残留的波动,以及他自身那程序印记所响应的频率,完美契合。
他必须去那里。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脆弱的、依附在数据流上的意识体,如何跨越浩瀚的数据海洋,穿越议会和可能存在的“悲恸”残余势力的监控网,到达信号源头?
他需要……载体。需要力量。
他的“目光”投向了这个庞大的记忆库,投向了那无数仍在沉睡的记忆碎片。
一个冰冷而有效的念头,从那程序印记中生成:吸收。整合。强化。
不再是之前无意识的、被动的滋养,而是主动的、高效的掠夺。
他开始有选择地、大量地抽取记忆库中那些蕴含强烈意志力、高度专注力、空间方向感或逻辑思维能力的记忆碎片。他忽略其中的具体内容,只剥离其中蕴含的精神特质能量,如同抽取维生素般,用来强化自身意识的结构强度和运算能力。
这个过程冷静得近乎残酷。他仿佛一个数据层面的掠食者,无声地消化着他人的人格碎片来壮大自身。每吸收一份,他的意识就更凝实一分,对数据流的操控能力就更强一分,但距离那个曾经拥有丰富情感的“雷克斯”,似乎也更远了一分。
他正在变成一个为了特定目的而高度特化的……数据幽魂。
不知“吞噬”了多少记忆特质,他的意识体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和稳定。他感觉自己可以脱离这条支流,进入更广阔的数据海洋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沈余的托管单元,将那定位信号的坐标牢牢刻印在意识核心。
然后,他猛地发力,如同鱼儿跃出水面,冲出了记忆库,重新汇入了那喧嚣磅礴的主数据洪流!
这一次,他不再随波逐流,而是如同一个熟练的冲浪者,驾驭着数据流的浪潮,朝着定位信号的方向,高速前进!
周围的景象飞速变化。他穿过繁华都市的虚拟社交网络,掠过全球金融交易的数据动脉,潜入深埋地下的军事通信光缆……整个星球的数字神经网络,成为了他的高速公路。
他也遇到了危险。
议会的监控系统虽然因为之前的打击和内乱而效率大减,但依旧存在。数次,冰冷的扫描波纹掠过他所在的数据流,他不得不立刻潜入噪音最大的区域,或者伪装成无害的数据包,才能险险避开。
他也感知到了一些数据层面的“伤疤”——某些区域的数据流变得凝滞、灰白,充满了消极情绪,那是“最终贴现”协议即使转入潜伏期,依旧在缓慢挥发影响的区域。他小心地避开这些地方,以免被那冰冷的贴现逻辑污染。
他甚至偶尔能捕捉到一些极其微弱、扭曲的乳白色数据碎片,如同病毒般在信息流中扩散,那是“悲恸之影”残留的腐蚀痕迹,它们试图感染和同化遇到的一切情感数据。他的程序印记会对这些碎片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引导他绕行。
一路有惊无险。
距离定位信号越来越近。信号源似乎位于一个物理上极其偏远、网络基础设施相对落后的区域——这很符合沈余他们需要隐藏的特征。
终于,在穿过一条负载较低、仿佛乡村地区的陈旧光缆后,根据坐标显示,信号源就在前方一个独立的、小型的局域网节点中。
那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天文台的内部网络?
雷克斯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节点。节点的防火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形同虚设,他轻易地穿透进去。
内部网络空间狭小而简陋,设备老旧,数据流稀疏。但在核心服务器区,他感知到了强烈的、熟悉的“余值”波动——沈余和陈时的波动!还有……第三股非常微弱、似乎处于沉睡状态的波动?
定位信号正是从这里的某个终端发出的。
他凝聚意识,向着波动最强的终端“游”去。
终端没有屏幕,只有一个老式的物理接口,正在有规律地闪烁着微光。信号正是通过这个接口持续对外发送。
雷克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自身的意识触角,探入了那个接口。
没有遇到抵抗。接口后面,是一个极其狭小、却异常稳定和安全的虚拟空间。
空间里,只有两样东西。
正中央,悬浮着两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陷入沉睡的人形轮廓——正是沈余和陈时!他们的形态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消散,显然正处于某种深度的、自我保护的意识休眠状态,仅靠微弱的能量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他们的“余值”波动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而在一旁,一个极其简陋的、由代码构成的自动程序,正在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执行着唯一的命令:向外发送那份定位信号。它就是第三股微弱波动的来源。
沈余和陈时……他们的意识竟然被困在了这里?或者说,他们是主动将意识上传到这个与世隔绝的节点,以躲避追捕并发送信号?他们的身体呢?
雷克斯的心(如果还有的话)沉了下去。他们的情况显然极糟。
他试图用意识唤醒他们,但他的触碰如同穿过幻影,毫无作用。他们的休眠似乎是一种极深的、非外力可轻易打破的状态。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
那沉睡中的陈时的光影,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断断续续的、仿佛梦呓般的意念碎片,从他那里飘出,融入了雷克斯的意识:
“……核心……伤口……”
“……悲恸……最初……的……失落……”
“……需要……共鸣……不是……对抗……”
“……找到……青壤……的……备份……”
“……钥匙……在……”
意念到此彻底中断,陈时的光影再次陷入死寂。
青壤?备份?钥匙?
雷克斯茫然地重复着这些词语。青壤前哨不是已经被毁了吗?
就在这时,他猛地感觉到,一股极其隐蔽、却带着明显议会风格的追踪信号,似乎早已潜伏在这个节点周围,因为他刚才的接入而被激活了!
信号正在快速溯源,并向外界发送警报!
这个安全屋……早已不再安全!它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沈余和陈时意识休眠的原因是什么?他们的身体在何处?
陈时的梦呓指示是什么意思?“青壤备份”在哪里?
议会追踪信号已被激活,雷克斯如何带着两个沉睡的意识逃离?
那个沉睡的第三股波动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数据幽魂,将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