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哪见过这种高级别的低气压场面?完全是本能反应,我猛地一下站起来,甚至下意识甩开了任五六还想来扶我的手,几步冲到唐锦身边,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
“没事没事!真没事!姐,您快起来!” 我声音都带着点慌,“过敏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真的,昨天才听说)不怪你!真不怪你!”
我扭头瞪了任五六一眼:“显着你了!甩脸子给谁看呢?一顿好好的饭看让你给搅和得!我没那么金贵!死不了!”
然后我接着对唐锦说:“姐,刚才那个柠檬蜂蜜水真好喝,还有吗?有的话能再给我来一碗吗?”
说完,我也不管那一屋子石化的人,自顾自地走回座位坐下,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一半是刚才过敏的余悸,一半是被那声“娘亲”吓的。
见我坐下,还主动要水喝,对面的林九渊不露痕迹的别过脸去,这小子在桌子底下,找了个我能看到的角度,偷偷对我竖了一个大拇指!
任五六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那冰冷的气场倒是收敛了不少。
唐锦慌乱的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经过我“海鲜过敏”这么一闹腾,饭桌上的气氛就跟冰碴粥似的,又冷又粘糊;那几位“土地爷”看我的眼神儿彻底变了,带上了一丝疑问和凝重。
我又灌下去一碗唐锦端来的柠檬蜂蜜水,胃里那股翻腾劲儿算是彻底压下去了,
任五六见我脸色逐渐好转,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压根没沾油的手指头,适时地开口:“赵小姐看着也无大碍了,赵书记,今天多谢款待,时候不早,我们就不多叨扰了。”说着就要起身。
赵荣哪能放我们走啊,汗又下来了,赶紧阻拦:“任先生!赵小姐!留步,请再留步片刻!” 他眼神闪烁,憋了半天憋出个贼蹩脚的理由,“这个……方才席间听闻任先生对古诗词颇有见解,鄙人……鄙人正好近日偶得一首拙作,想请任先生品鉴一二,不知……”
大哥,你这弯儿拐得比糖三角还生硬!谈正事就谈正事,扯什么咸蛋古诗啊?驴唇不对马嘴的!我心里腹诽道。
没等任五六吭声,林九渊“噌”就站起来了,打了个哈欠:“品诗?饶了我吧,听着就头疼!你们文化人慢慢聊,我找钱爷下两盘去!” 说完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走了出去。
另外那几位也如蒙大赦,顺势告辞,紧跟着溜了。
唐锦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换上了一壶新沏的茶,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就剩我们几个,赵荣搓着手,指着这小院开始怀旧:
“任先生,赵小姐,您二位别瞧这小院现在不起眼,最早啊,这儿是个荒废了的古庙,啥名儿都不可考了。到了抗战那会儿,因为这地势高,一眼能望出去老远,就成了咱们这儿儿童团放‘消息树’的地方。”
他眼神有点飘,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候,放羊的娃娃们瞅见鬼子伪军的影儿,立马就把消息树放倒,山下村子里的人瞧见了,就能赶紧躲起来。我爷爷……当年就是在这儿负责这活儿的。后来啊,世道太平了,他老人家舍不得这地儿,就把家安这儿了。”
“到了我这辈,虽说在城里有了窝,可这老院子,也没扔下,时不时回来住住。尤其是……尤其是那个洛水古镇项目上马以后。”
他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院子后头地势高,能俯瞰整个古镇的全貌。这三年,我几乎就没怎么回城里的家,大部分时间就耗在这儿了。看着它从一片荒地,到图纸,再到……再到如今这鬼样子。”
他说得挺动情,眼眶甚至有点红。
任五六端着茶杯,眼皮耷拉着,听着,没打断,但脸上那点温和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
等赵荣唏嘘完了,空气又安静下来,指望着任五六接话呢。
任五六却突然冷笑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声音不大,却跟个小锤子似的敲在赵荣心尖上:
“赵书记,我们留下来,是冲着九渊的面子,也是觉得你像是个真想干点实事的人,诚心交你这个朋友;赵小姐心善,更看不得一个好官因为一些……嗯……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最后落个身败名裂、晚景凄凉的下场。”
我:???我啥时候说的?我怎么又不知道?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刺赵荣:
“可要是赵书记信不过我任某,觉着我们就是来看笑话,或是别有所图,那咱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免得彼此为难。小姚,” 他侧过头,“伺候小姐,咱们回。”
“是。” 小姚立刻应声,上前一步就要扶我。
“别!任先生!留步!我说!我什么都说!” 赵荣彻底慌了,再也绷不住那副“一脸正色”的深沉脸了,声音都带了哭腔,一把拦住我们。
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垮了下去,再抬头时,这次眼圈是真红了。
“任先生,赵小姐,我不是信不过您二位……我是……我是没脸说啊!”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洛水古镇这项目,搞成现在这样,我作为主要分管领导,决策……决策存在严重失误,这是渎职!就不是挨个处分、调个闲职就能糊弄过去的!”
他掰着手指头,每说一项,脸色就白一分:“玩忽职守,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这一条就跑不了!等着我的,最轻是撤职、降级,大概率是……是双开”
“如果调查再深入点,查出这里面有滥用职权,或者……或者我本人也好,班子其他成员也好,收了开发商的好处,拿了不该拿的钱,那就不光是丢官帽子的事了!那就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是要……是要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去吃牢饭的!”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越说越快:“不光是我!整个班子!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都得跟着倒大霉!这锅太大了!太沉了!我们……我们扛不住啊!”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