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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晨雾尚在宫檐间游走,御书房内的烛火却仍跳跃着未熄。夜露未干,殿前青砖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寒气,而玉沁妜端坐案后,指尖轻捻,那抹昨夜挥毫留下的墨痕早已干涸,只余下一缕微涩的触感,在指腹间若隐若现。她低头看了一眼横卧于案头的紫檀笔,笔杆乌润如旧,笔尖朝南,正正对准北方星位——一如她昨夜悄然布下的棋局,步步为营,无声无息。

她未曾合眼,整整一夜,都在等一个风起的时机。那张写有“王玄德”三字的素笺,已被她亲手封入御案暗格,机关轻响,转瞬归寂。灰羽信鸽自偏殿飞出时,羽翼划破晨空,掠过重重宫墙,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那一道轨迹,早已在她心中描摹千遍,如今终于成行,如箭离弦,再难收回。

殿外脚步轻悄,内侍低首缓步而入,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黎明前最后的沉静。“启禀陛下,三皇子玉明照已至宫门,身负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情,恳请觐见。”

玉沁妜缓缓抬眸,目光不疾不徐地落在案角那只乌木托盘上。太医院今晨送来的药材样本依旧整齐陈列,瓷瓶错落有致,标签书写工整,药香清淡,品相无一瑕疵。她凝视片刻,神色未动,只轻轻启唇,声音清冷如霜:“宣。”

外头早已人声鼎沸,喧闹如潮。宫墙之外,百姓层层叠叠地围聚着,翘首以盼,踮起脚尖朝内张望,仿佛要将每一寸动静都收入眼底。晨光微熹,洒在青灰的砖石上,映出一张张焦灼而好奇的面孔。忽然,有人眼尖,认出了那身披风猎猎、甲胄生辉的身影——那一袭靛青色铠甲上,银线密绣的鳞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寒江中游动的龙影,凛然不可逼视。

“是三皇子回来了!”那人惊呼出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听说他在北疆打得玄国骑兵节节败退,一口气夺下了三座险要哨台,连敌将都吓得连夜撤营!”

“可不是嘛!”另一人接腔,语气热切,“前些日子沧州告急,粮道被断,周远山将军几乎被困死在城中。是谁千里奔袭,绕过雪岭断崖,一把火烧了敌军的辎重库?正是咱们三皇子!若不是他当机立断,沧州怕早就沦陷了。”

人群一阵骚动,赞叹声此起彼伏。可就在这片赞誉之中,一名须发斑白、衣着素朴的老吏却缓缓摇头,眉宇间透着几分深思与忧虑。他拄着拐杖,低声叹道:“功勋自然是功勋,谁也不能抹杀。可这回来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女帝前脚刚下令彻查太师府,后脚他就捧着边关军情,星夜入京,这般分毫不差的节奏,怎不叫人心生疑窦?”

他身旁一位年轻小吏听了,不禁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您老想得太多了。边将是什么人?整日与风沙为伴,刀剑为友,哪懂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三皇子那是实打实干出来的功劳,北疆的雪地里埋着敌人的尸骨,长城的烽火台上刻着他的名字。难道就因为时局微妙,就要让他冻死在关外,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人纷纷点头,眼中燃起敬意。晨风拂过宫门,卷起尘土与旌旗,那道挺拔的身影正一步步踏过长阶,铠甲铿锵,如雷贯耳,仿佛每一步都在叩击着这座皇城沉寂已久的心跳。

话音未落,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一道挺拔的身影大步踏入殿中。玉明照自边关风尘仆仆归来,身上重甲已卸,换作一袭玄底绣金纹的亲王朝服,衣襟随步伐微动,流光隐现。腰间玉组垂落,环佩轻响,发束金冠,轮廓分明的面容上犹带征途劳顿之色,眉宇间风霜未褪,然那双深邃眼眸中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掩藏的锐利锋芒,仿佛刀锋入鞘,寒意犹存。

他行至殿心,不疾不徐地单膝跪地,双手稳稳高举一封黄绸包裹的奏报,姿态恭谨却不失刚毅。

“臣玉明照,奉命镇守鹰喙崖,昼夜巡防,不敢稍懈。今携紧急军情返朝,特此面呈陛下,叩请圣览。”

殿上寂静无声,唯有烛火轻摇,映照龙案之后那道端坐的身影。玉沁妜抬眸望下,神色沉静如水,目光在兄弟身上略作停留,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而温和。

“三弟平身。一路跋涉,风霜加身,辛苦你了。”

玉明照缓缓起身,双手恭敬地将奏报呈上。她接过文书,指尖轻抚过封皮,只见朱红官印完整无缺,签押笔迹清晰可辨,整套流程严谨合规,毫无疏漏之处。她微微颔首,动作沉稳地将奏报徐徐展开。纸面平整如新,未有半分褶皱,字迹粗犷遒劲,似由武将亲笔挥就,每一划都透出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刚烈气息,仿佛能听见战鼓在字里行间回响。

据报,玄国主力已于三日前完成集结,驻扎于黑水坡一带,其前锋部队距我沧州边境仅五十里之遥。敌军骑兵列阵前行,马蹄扬起的尘烟绵延数十里,声势浩大,目测不出数日之内便会强渡河防,直逼城下。为防突袭、应对万一,臣恳请即刻调派援军增防要隘,加固城防,以备不测,护百姓安宁,守疆土不失。

奏报读罢,她抬眸望向玉明照,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你说,这一切是你亲眼所见?”

玉明照神色肃然,躬身答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臣亲自登上北岭高地了望敌情,远见敌营旌旗密布,猎猎作响,营帐连绵不绝;入夜后仍闻马蹄奔踏之声震动山谷,士卒调动频繁,战备森严。若非臣连夜策马疾驰赶回禀报,此刻恐怕战火已燃至边境。”

玉沁妜端坐于紫檀雕花凤椅之上,指尖轻缓地摩挲着那张泛黄的军报纸面,眉梢微凝,眸光如秋水般沉静而深邃。窗外风拂帘动,烛火摇曳,映得她素白的指尖在纸页上投下一道纤细的影。这字迹乍看之下笔走龙蛇、豪放不羁,似出自边关将士粗犷之手,然而细细品察,却发现每一笔转折皆匀称有力,提按顿挫间毫无飞白断笔之痕,墨色浓淡如一,显是经人精心誊抄而成,并非原稿亲书。她心中悄然生疑,不动声色地将纸页轻轻放下。

更令她心生蹊跷的是——黑水坡。那个地处西北绝域、荒沙漫天的险恶之地,半月前突遭百年不遇的狂沙暴席卷,整片营寨连同烽燧皆被黄沙吞没,残垣断壁尚在清理之中,连信鸽传讯都屡屡中断。如此恶劣环境,何以能容纳数万大军驻扎?粮草从何而来?水源如何补给?军情奏报却言之凿凿,仿佛一切如常,毫无滞碍。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她抬眸望向殿中跪伏的身影,神色依旧温婉如初,声音清越如泉,却不带一丝波澜:“你在边关多久未归?”

玉明照垂首立于殿心,铠甲未卸,风尘满面,眉宇间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压抑已久的悲怆。他低声道:“整整两年零七个月……臣自戍边之日起,未曾踏足京城一步。”顿了顿,声音微颤,“母亲病重之时,臣远在千里之外,未能回京送终,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上。此生大憾,永难弥补。”

玉沁妜眸光微闪,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却转瞬即逝。她指尖轻抚袖口绣着的金丝鸾纹,语气依旧柔和如春风拂柳:“你忠于职守,守土卫疆,寸步不退,朕心甚慰。你的母妃楚妃娘娘一生贤德,若在天有灵,定也会为你这份赤诚所动,含笑九泉。”她稍作停顿,目光如水般洒落,“既是万里归朝,风霜劳顿,不必急于一时。先回府好生歇息几日,沐浴更衣,安顿身心。待朕详阅军情奏报,彻查各路文书,理清来龙去脉,再行召见,共议边防大计。”

说着,她便命内侍取来御酒与锦袍,亲自赐予玉明照。玉明照受此殊荣,心中惶恐又感激,连称不敢承恩,言辞谦卑,恭敬地叩首谢赏,随后缓缓退下,步出殿外,衣袖轻拂过门槛,背影隐入宫道深处。

殿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喧扰。玉沁妜眸光微敛,神色一沉,当即起身,脚步轻稳地走向殿侧书架。她纤指轻扣,熟练地拨动暗格机关,只听“咔”一声轻响,一道隐秘夹层应声开启。她从中取出一份尚未公开的密报副本——那是三日前由天机楼急送而至的边关实况图卷,纸面泛黄,墨迹犹新,封角印着火漆暗纹,显见其重要非常。

她将图卷轻轻展开,铺于紫檀长案之上,与先前呈递的军情文书并列对照。指尖缓缓落在地图一角,目光如炬,凝视良久,唇角忽地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讥讽,又似了然。

那处正是黑水坡——如今已被朱笔圈注,标注为“废弃”,旁侧一行蝇头小楷清晰写道:“沙埋三丈,通行断绝,三月内不可用。”

她静静望着这两份文书:一份言之凿凿,称敌军主力集结于此,战云密布,箭在弦上;另一份却分明记录着此地早已被风沙吞噬,寸草不生,人马难行,形同死地。同一地点,两般说法,彼此矛盾,却皆出自朝廷重臣之手,盖有官印,不容轻疑。

玉沁妜指尖在图上轻轻划过,仿佛能触到千里之外那片被黄沙掩埋的荒原。她眸色渐深,心中波澜不惊,却已洞悉其中暗流涌动。

窗外喧声如潮,百姓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宛如春雷滚动,自东华门一路蔓延至宫墙深处。原是三皇子玉明照出宫之际,特意命仪仗绕行东华门,只为亲临市井,与民同庆。他立于金顶銮驾之上,身披玄底绣金龙纹袍,眉目清朗如画,神情从容而温润,向街畔两旁拥挤的人群含笑挥手致意。阳光洒落,映得他肩头的紫绶熠熠生辉,仿佛天光为之加冕。

顿时,整条长街如沸水翻腾,万头攒动。有稚龄孩童兴奋难抑,攀上老槐树高高的枝桠,赤足踩在横杈之上,手中挥舞着一条鲜红绸带,迎风猎猎作响,口中高喊“三皇子万岁”,声音清亮如铃,穿透人声鼎沸。更有妇人抱着婴孩跪地叩首,老者拄杖遥望泪眼婆娑,似将多年期盼尽数寄托于这一袭明黄身影之中。

檐下数名官员静立观礼,神色却各不相同。有人目光灼热,似燃着希望之火;有人眉头紧锁,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更有一人嘴角微抿,冷意悄然浮上面庞。

礼部主事轻捋胡须,侧身对身旁同僚低语,声音压得极细,却仍透出几分不安:“你瞧这阵势……锣鼓喧天,彩幡飘扬,百姓夹道相迎,香花铺道——倒不像是寻常凯旋归朝,倒像是……新君登基大典一般隆重。”

另一人冷笑一声,袖中手指悄然收紧,语气讥诮如冰:“若真打了胜仗,为何不见一队俘虏押解入京?不见一辆载满战利品的辎重车列?连最起码的缴获清单都未呈报,仅凭一张嘴,一句‘亲眼所见’,就想调遣十万边军?岂非荒唐!”

第三人仰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明黄仪仗,轻轻一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沉重:“可他是皇子啊……血脉尊贵,出身天家。更何况,他在北境三年,屡破敌军,捷报频传,边功赫赫,威震八方。如今归来,气势如虹,谁又敢当面质疑半句?谁又能轻易开口驳斥?”

话音落下,四下一时沉寂。风拂过飞檐铜铃,叮当轻响,仿佛也在低语。

片刻后,方才冷笑之人缓缓启唇,眸光幽深,似看透风云变幻:“除非……女帝不信。”

玉沁妜端坐于案后,指尖轻扣紫檀木匣的雕花边缘,将最后一份奏报稳妥地锁入其中。她亲自取来凤印,凝神片刻,稳稳按下,印泥鲜红如血,映着烛光微微发亮。随后,她抬眸唤来贴身女官,声音低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件封存,不得示人,亦不可抄录一字,违者以欺君论处。”

女官垂首应命,双手捧匣退下,脚步轻悄,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铜漏滴答,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她孤影一道。她静坐良久,目光沉静如深潭,终于提笔蘸墨,在素笺上缓缓写下三行字:

其一,三皇子返朝之期,未免太过巧合——恰在朕着手清查内患、肃正宫闱之后,时机之巧,令人难以不生疑窦;

其二,所报军情所述之地,早已荒废多年,人迹罕至,寻常将领难知其详,非知情者,断不会提及;

其三,能与此事暗中呼应者,必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筹谋,或已在宫中悄然布局,潜伏已久。

笔落,她搁下狼毫,望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字句,唇角忽而微扬,浮出一丝冷冽笑意。那笑不带温度,反倒像是看透迷局后的了然与讥诮。她未作迟疑,伸手将纸笺轻轻提起,缓缓凑近烛焰。火舌一跃而起,贪婪地吞噬纸角,火光映照她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是警惕,是决断,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火焰迅速蔓延,纸页卷曲焦黑,化作灰烬飘然坠落,恰好落入砚台之中。残灰遇墨,被浓黑墨汁浸透,转瞬融为一团模糊的污痕,仿佛从未存在过任何字迹。殿内余烟袅袅,终归沉寂,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波澜不惊,却暗藏雷霆。

她缓缓闭上眼,指尖轻抚过那封密信的残角,思绪如烟云般翻涌而起。五日前截获的那纸暗文——“齐记庄,未时交接”——曾被她视为玄国细作联络接头的铁证,字字如针,刺入军情司最紧绷的神经。然而此刻回想,却觉其中暗藏玄机,仿佛迷雾中忽现一道微光。那“庄”字,笔锋沉稳,墨迹浓淡有致,未必真指市井中的商号铺面;细细推敲,更似隐喻某处幽深宅邸、隐秘府园。而三皇子府,恰坐落于齐化坊西侧,其前身乃先帝赐名的“齐记园”,旧称久远,鲜有人知,唯有极少数老档吏尚能道出一二。

她眸光微闪,唇间吐出的气息几乎轻不可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与决断。她低声道:“传令天机楼,即刻启封三皇子离境以来所有往来文书卷宗,无论公函私笺、驿报密呈,一律调阅归档。”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夜风掠过檐角铜铃,不惊尘世,却暗藏杀机,“尤其着重排查——是否与宫中某位贵人通信频繁,字迹相似、用词隐晦、递送路径异常者,皆列为重点嫌疑。一丝一毫,不得遗漏。”

话音刚落,一只青羽信鸽自窗缝悄然钻入,轻巧地落在案头那枚古铜色的圆环之上。它翅膀微颤,尾羽轻轻一抖,带进几缕夜风,吹得烛火微微晃动。信鸽脚上绑着一根细如小指的竹筒,筒身以极细的刻刀镌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蝉”字,若非目光敏锐,极易忽略。

玉沁妜神色未动,却已伸手将竹筒取下,动作轻缓而精准。她旋开竹节,从中倒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纸色微黄,触之几欲碎裂,显然是特制之物。纸上墨迹寥寥,仅书八字:

“影蝉复联,线断于内。”

她眸光一凝,瞳孔在烛火映照下骤然收缩,仿佛被这短短八字刺中了心神。指尖不自觉地收紧,素笺边缘微微卷起。

影蝉——那是天机楼最深藏不露的潜伏代号,专为监视皇族近侍所设,身份绝密,连楼中九成以上的人也不知其存在。此人七日前突然失联,所有联络途径尽数中断,她已做好最坏打算。可如今竟又传回消息,且内容如此惊心:“线断于内”,意味着情报网络被人从内部切断,叛变之人不在外,而在中枢。

是谁?竟能触及影蝉这条隐秘至极的暗线?

她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无波澜,唯有一片冷冽如霜。指尖轻捻,将那张素笺缓缓揉作一团,动作从容却不带丝毫温度。而后,她抬手一送,纸团落入案前烛火之中。

“嗤”的一声轻响,火苗猛地蹿高,橙红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半明半暗的轮廓。那一瞬,她眼底掠过一道寒光,似刃出鞘,无声却凛冽。

这时,内侍神色匆匆地疾步踏入殿中,衣袖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声,跪地叩首,声音略显急促:“启禀陛下,三皇子临出宫前,曾向守门禁军低声询问——近日可有陌生商队出入宫苑?”

玉沁妜正执笔批阅奏章,闻言指尖倏然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如暗夜悄然蔓延的阴影。她眉心微蹙,眸光沉静却暗流涌动。

商队?哪个商队?

一缕疑云自心头悄然升起,如同薄雾笼罩湖面,模糊了原本清晰的轮廓。她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名字——齐记布庄。那是一家坐落于西市深处的老字号绸缎铺子,门面古朴,匾额斑驳,表面以经营各色绫罗绸缎为业,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看似寻常无奇。然而,她深知其背后另有玄机——多年前,百里爵曾在密报中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此地曾是玄国密探传递情报的隐秘中转站,代号“织影”。

当时她并未深究,只当是旧日陈迹,尘封于过往风云之中。可此刻回想起来,那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如蛛丝般牵动了近日数桩蹊跷之事——宫中异动、边关密信中断、几处暗线接连失联……种种线索若隐若现,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悄然串联,而那根线头,正缓缓指向这家不起眼的布庄。

她缓缓搁下朱笔,起身离座,步履轻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裙裾拂过青砖地面,无声划过寂静大殿。她行至东侧墙畔,伸手在雕花木壁某处轻轻一按,机关轻响,一道暗格悄然开启,露出其后幽深的小屉。她从中取出一本薄册——近十日来所有进出宫门的货品登记簿,纸页泛黄,字迹工整,每一笔皆由专人誊录,记录着宫苑内外的点滴流动。

她凝神细读,目光如刀,逐行扫过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条目。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行,心跳微微一滞。

昨日申时三刻,齐记布庄呈送一批“贡品级云锦丝绸”,共计十二匹,外覆金线封条,签收人赫然写着——尚衣局掌事姑姑,云岫。

云岫?

玉沁妜眸光骤冷,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寒意。

那个昨夜亲自捧着安神汤走入寝殿、语气温柔、低眉顺眼的云岫?那个声称奉命照料凤体、举止恭敬有礼的尚衣局掌事?竟是她亲手接收了这批来路不明的“贡品”?

她静静立于窗前,暮色渐沉,天光透过雕棂洒落肩头,映得她侧颜如玉,却透着一股凛然难犯的威压。风从窗外拂入,卷起案上薄册一角,仿佛在无声提醒:一场潜藏已久的风暴,正悄然逼近宫墙深处。

玉沁妜缓缓闭上双眼,片刻后又轻轻睁开,眸光如寒潭深水,映着烛火却不带一丝暖意。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铜漏滴答,仿佛时间也在屏息等待她的决断。

毒案尚未厘清,军情却又骤然传来;三皇子风尘仆仆归京,信鸽却在半途莫名坠落;派出去的线人接连失联,毫无音讯;与此同时,一支边陲商队竟以特许之名直入宫禁……桩桩件件,纷至沓来,尽数压在这短短两日之间。

太巧了。

她指尖微蜷,眉心轻蹙。世间或许有巧合,但如此密集的“巧合”,早已超出了偶然的范畴。这不像天意安排,倒像有人在暗处执棋,一子落而全局动,步步紧逼,环环相扣。

这不是巧合——是一张网。

一张精心织就、悄然收拢的罗网,正从四面八方无声逼近,将朝堂、宫闱、边关乃至人心悉数笼罩其中。而她,正站在网眼中央。

她起身,衣袖拂过案角,未留痕迹,脚步却坚定地折返至书案前。紫檀木匣再度开启,发出细微的“咔”声,如同夜中裂冰。她从中取出那份刚呈上来的军情急报,指尖抚过纸面,不再急于浏览文字内容,而是将其缓缓举起,迎向烛火。

昏黄的光晕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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