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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如刀,割裂天地间的每一寸缝隙。玉沁妜立于高崖之巅,衣袂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却纹丝未动。她的眼眸凝望着那道雪线边缘,那里,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悄然掠过,像一缕游丝,又似幻觉,可就在那一瞬,她的瞳孔骤然微缩,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刺中。

她的心跳慢了半拍,随即加速,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手中令旗的杆身覆满寒霜,此刻却被她掌心渗出的微温悄然融化,水珠滑落的刹那又被凛冽的风冻结成细小的冰粒,簌簌坠下。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屏住呼吸,目光如钉子般死死锁住那片看似死寂的雪原——那不是平静,是伪装下的暗涌,是杀机与希望交织的边界。

“再看一次。”她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像一片雪花落地,几乎被呼啸的北风彻底吞没。可传令兵早已习惯她这种近乎无声的命令,立刻取出铜镜,双手稳稳托起,依照事先演练的角度缓缓调整。风雪迷眼,但他不敢眨一下,他知道,这一刻,整条战线的命运都悬于这面小小的铜镜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终于——

一道极细、极短的反光,在茫茫雪幕中一闪而逝。三短,一长,停顿,两短。信号清晰无误。

那是百里爵部的密语,是他们穿越暴风雪、跋涉数十里后,用命送来的回应。玉沁妜的胸口猛地一松,像是压了整夜的巨石骤然卸下,一股热流自心底冲上眼眶,但她硬生生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她不能软,也不敢软。

可紧接着,那股刚松下的劲儿又猛地绷紧。不是因为怀疑信号的真假,而是因为她终于确认了——他们真的到了。那支本该被风雪吞噬的队伍,那群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正藏在那片雪原之下,沉默地等待她的号令。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百里爵,你还活着……你们都还活着……可正因为你们活着,接下来的每一步,才更不能错。一个失误,便是全军覆没,便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机会,化为乌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只有冷峻如铁的决断。

“点烽。”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利刃劈开风雪,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候的士兵耳中,“双狼烟。”

火堆早已备妥,干柴层层叠叠,浸过油脂,一点即燃。随着一声轰然爆响,烈焰腾空而起,灼热的气浪掀得人睁不开眼。两股浓烟自烽火台冲天而起,在灰白混沌的天地间笔直升腾,宛如撕裂苍穹的黑色利刃,划破沉寂,直刺云霄。

她仰头望着那两道烟柱,看着它们在风中倔强挺立,未曾歪斜分毫。她知道,百里爵会看见。她也知道,他会懂——这不是普通的示警,而是进攻的号角,是信任的传递,是她在说:我在这里,我等着你,我们一同赴死,也一同破局。

风仍在吼,雪仍未停。可她的心,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醒而炽热。她不是孤身一人,从来都不是。那些藏在风雪中的影子,那些沉默前行的脚步,都是她手中的刀,是她心头的火。

她握紧令旗,指尖仍冷,心却滚烫。这一战,不只是为了胜,更是为了那些在风雪中不曾退却的灵魂,为了那道微光闪现时,她心中重新燃起的信念——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黑暗吞没黎明。

东侧山脊之上,寒风如刀,割裂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百里爵伏身于一块突兀而出的冰岩之后,身躯紧贴冰冷的岩面,仿佛与这片雪域融为一体。他双手紧紧攥着一面拆下的盾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却已被冷汗浸湿又迅速冻结。方才,正是这面盾牌,在阳光下轻轻一转,将一道微弱却决绝的闪光送向远方——那是他发出的最后一道信号,如同心跳般短暂,却足以撼动整片战局。

此刻,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纷扬的雪幕,投向主峰的方向。只见两股狼烟自峰顶腾起,笔直如剑,撕开厚重云层,稳稳地矗立在天际。那不是寻常的烟火,而是约定的号令,是死神降临前的低语。

“到了。”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可那语气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锋芒。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冰封湖面裂开的一道细纹,虽不张扬,却透出久候终至的笃定。他的眼底映着那两柱狼烟,火光未至,心火已燃。十年隐忍,三年质子生涯,无数次在深夜睁眼望着异国宫墙的飞檐,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不是逃出生天,而是以剑归来。

影十七悄然现身,如同一道游移的影子,披风裹得严实,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风雪中闪烁着冷光。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沉,却字字清晰:“斥候已清除前哨七人,无响动;火油槽引信尽数切断,后营粮草可焚,只需一点火星。”

百里爵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半分波动。他将手中的盾牌递还给身旁亲卫,动作平稳,仿佛交付的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段过往。然后,他伸手,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出鞘寸许,便有清冷银芒自雪光中跃出,宛如月华凝成的霜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凝视着剑刃,仿佛在看一段命运的倒影。这把剑,曾被夺走,也曾被迫跪着归还;如今握在手中,不再是装饰,而是誓言的具象。他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如针般刺入肺腑,激得血脉一震,杂念尽消。天地之间,只剩这一口气,这一剑,这一战。

“全军压上。”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磐石落地,稳重而不可违逆,“雪盾掩护,攀冰壁,无声接近。我要他们听见火起时,才知道我们来了。”

命令传下,三千精锐自埋伏的雪沟中悄然起身,如同从大地深处苏醒的幽灵。他们以盾为墙,以绳为梯,贴着结满坚冰的岩壁,一步步向上推进。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脚底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风雪呼啸,既是他们的掩护,也是最无情的敌人——它遮蔽了敌人的视线,也模糊了战友的身影;它让脚步无声,也让心跳更重。

一名士兵在攀爬时脚下一滑,冰镐脱手,整个人猛然失衡,半个身子已悬于崖外。千钧一发之际,身旁的战友猛地探身,一把拽住其臂甲,硬生生将他拖回岩壁。两人背靠冰壁喘息,彼此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那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种沉默的默契——活着,是为了完成接下来的事。

百里爵始终走在最前方,身形稳健,步伐坚定。他的手指始终搭在剑柄上,不曾松开,仿佛那不是武器,而是他意志的延伸。寒风吹乱了他的发丝,拂过眉间那道旧伤——那是当年在异国宫中,被人推搡撞上铜柱留下的印记。那时没人把他当太子,只当他是软弱可欺的质子,是可以随意羞辱的政治筹码。

可今日不同。

他抬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敌营轮廓,心中默念:我不是来乞命的,也不是来逃亡的。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来告诉天下——包括她——那个曾被弃如敝履的百里爵,不仅能活下来,还能站在风暴之巅,执棋落子,翻覆乾坤。

风更急了,雪更大了。可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胜利。

更是为了证明。

山谷深处,寒风如刀,卷起漫天雪沫,在空中翻飞成一片混沌的白雾。敌军主力仍在追击那看似溃不成军的轻骑营残部,战鼓声、马蹄声、呐喊声在群山之间回荡,仿佛整座山脉都在颤抖。箭矢破空而至,划出尖锐的啸音,坠入雪地时溅起一簇簇冰屑;滚石自高崖轰然砸落,震得大地微颤,碎石纷飞,烟尘与雪雾交织成一片杀机四伏的战场。

然而,他们终究是上了当。

那些仓皇奔逃的轻骑兵,并非真败,而是精心设计的诱饵。他们四散突围,马蹄踏雪,扬起滚滚尘雾,故意留下凌乱的足迹和血迹——可那血,却是用朱砂混着冰水泼洒而成,凝而不渗,只为了营造出惨烈溃败的假象。道旁横陈的几具“尸体”,皆以草木为骨、皮革为肤,披甲戴盔,远远望去,竟与真人无异。连最细微的伤口都染得逼真,连呼吸的热气都在冷风中化作白霜般的虚影。

敌将立于高台之上,披着重铠,手执令旗,望着前方“溃逃”的敌军,嘴角扬起一抹狂傲的笑:“女帝不过如此!昔日威震北境的铁血统帅,如今也不过是个只会逃跑的懦夫!”他猛地挥动令旗,声音洪亮如雷,“全军压进!今日便取她首级祭我战旗!”

话音未落,一道赤红火光骤然撕裂夜幕,从东侧高地猛然腾起,如同一头苏醒的怒龙,咆哮着扑向敌营。

百里爵率领精锐自隐匿多时的伏兵点倾泻而下,火把点燃了堆积已久的粮草堆,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升腾,遮蔽了半边天空。火光映照下,士兵们的脸庞忽明忽暗,杀意凛然。影十七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于敌阵之中,无声无息,却步步夺命。他手中短刃一闪,旗杆应声断裂,那面象征敌军指挥中枢的大纛轰然倒地,激起一阵惊惶的骚动。

就在这混乱之际,玉沁妜一声清喝响彻战场:“前锋盾阵,推进!弓弩手,覆盖射击!”

刹那间,重盾如墙,稳稳向前推进,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岳移动。盾后弓弩齐发,箭雨密集如蝗,呼啸着覆盖两侧山崖上的敌方远程部队。羽箭穿透皮甲,钉入岩石,惨叫声此起彼伏。敌军本欲居高临下压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彻底压制,火力瞬间哑火。

与此同时,先前“溃逃”的轻骑营猛然调转马头,战鼓雷动,号角长鸣,如同惊涛拍岸般反扑而来。马蹄踏碎积雪,刀锋映着火光闪出森寒光芒,杀声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三方夹击,铁钳合围,战术之缜密,时机之精准,宛如一场早已写好的命运剧本。

敌军顿时陷入绝境。前方是坚不可摧的盾阵步步紧逼,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粮草形成的火海,封锁了退路;左右两翼又遭百里爵部突袭,精锐死士穿插切割,阵型顷刻瓦解,指挥失灵。有人试图突围,刚冲出几步便被大胤将士层层截杀,鲜血染红了白雪;更有慌不择路者点燃火油槽企图制造屏障,却不料风向突变,火焰倒卷,反将自己吞噬于烈焰之中,哀嚎声凄厉刺耳,令人闻之心悸。

主峰之上,玉沁妜静立高台,一袭玄色战袍猎猎舞动,披风在风雪中翻飞如墨蝶展翅。她的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混乱的战场,冷静得近乎冷酷。可就在那一瞬,她瞳孔微缩——一股黑甲死士正悄然脱离主力部队,行动迅捷而有序,沿着隐蔽小径直扑峰下隘口。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不是战场胜负,而是她本人。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燃起一团炽烈的战意。

“来得好。”她低声呢喃,仿佛是在迎接久违的宿敌。

她不动声色地招来两名传令官,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通知绝杀堂,放他们进入第三隘口,不要阻拦。关门打狗,一个不留。”

说罢,她并未下令撤退或设防,反而亲自登上最高处的了望台,手持赤红令旗,迎风展开。那一抹鲜红在灰暗的天幕下格外醒目,宛如雪原上盛开的一朵血莲。她是故意的——她要成为最显眼的靶子,引蛇出洞,然后……亲手将其斩灭。

风雪扑面而来,刮得脸颊生疼,但她挺直脊背,纹丝不动。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却吹不垮她如山般的意志。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被朝堂权谋束缚的女子,也不是众人议论中的“冷面女帝”,她是战场的主宰,是生死的裁决者。

而在山腰处,百里爵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正率部清理残敌,刀锋尚带血痕,铠甲已被冻住,每一次呼吸都凝成白雾。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名敌将策马疾驰,身边仅剩十余名死士护卫,显然是想趁乱突围。那人盔甲残破,却仍有一股悍勇之气,眉宇间透着不甘与疯狂。

百里爵眼神一凛,心中警铃顿响——此人绝非普通将领。

“留活口!”他沉声下令,随即纵身跃上一处陡峭冰坡,身形矫健如猎豹,几个起落便拦在对方去路上。

敌将怒吼一声,举刀劈来,刀风凛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百里爵侧身避过,手中长剑轻巧挑开对方手腕,借力一带,顺势将其掀下马背。两人一同滚落在厚厚的雪地中,刀剑相撞,火星四溅,冰冷的雪粉四散飞扬。

敌将虽败不屈,几次翻滚起身欲再战,动作狠辣迅猛,几乎反扑得手。但百里爵始终游走于攻守之间,以柔克刚,步法灵动,剑势绵密,如同流水绕石,不争一时之勇,只求步步为营。

雪地上留下一道道交错的痕迹,像是命运的刻痕。百里爵额角已被划出一道血痕,鲜血蜿蜒而下,混着雪水滴落在衣领,洇开一片暗红。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体力几近极限,可眼神依旧清明如镜。

终于,他瞅准破绽,一记肘击狠狠砸向对方咽喉。敌将闷哼一声,喉骨受创,瞬间窒息,手中兵器脱手。百里爵趁势夺刀反制,单膝压住其胸膛,剑尖直抵咽喉,冷声道:

“降,或死。”

风雪中,两人对视良久。敌将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似有万般不甘,却又无力再战。最终,他闭上双眼,牙关紧咬,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吼:

“我……降。”

百里爵缓缓收剑起身,向亲卫示意押走俘虏。他站在原地,望着远处主峰上那抹孤绝的身影,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敬佩,是担忧,也是某种深埋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愫。

他抬手抹去脸上血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主峰的阶梯。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命运的脊梁之上。他知道,这一战尚未结束,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风雪之中,玉沁妜依旧伫立如初,赤旗飘扬,宛若一座永不倒塌的丰碑。

半路上,风雪渐歇,天地间仿佛被一层薄纱轻轻笼罩,银白的山脊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就在这寂静将破未破的时刻,影十七如一道幽影自林间悄然浮现,脚步无声,手中捧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布巾。

“陛下未动,敌军已破。”他低声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像是从风里渗出的寒意,“您该歇一歇了。”

百里爵停下脚步,接过那方布巾,指尖触到布面微温——是被人贴身暖过的。他低头看着它,却没有擦拭脸上混着血与雪水的污痕。他的目光越过影十七的肩头,望向远处那座高耸于山巅的指挥台,玉沁妜的身影伫立其上,像一尊不倒的碑。

“她不会歇。”他轻声道,嗓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只要还有一个敌人活着,她就不会。”

他说完,继续向上攀登。每一步都踏在积雪深处,靴底陷进冻土,发出沉闷的咯吱声。风虽弱了,但冷意仍如针尖刺骨。他能感觉到额角伤口正微微渗血,热流顺着太阳穴滑下,又被寒风吹成冰线。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在等。

终于,他踏上高台。

玉沁妜正低头翻阅一份伤亡名录,羊皮卷轴边缘已被血渍浸染,字迹模糊。她的指尖缓缓划过一个个名字,动作极轻,仿佛怕惊醒那些沉睡的灵魂。火把在她身侧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回来了?”她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得如同这雪后初晴的天空。

“回来了。”他站在她身后,气息仍未平复,胸膛起伏,话语却稳如磐石,“敌将已擒,残部溃逃出境,边境安全。”

她这才抬眼看他。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她的目光落在他额角那道新鲜的伤疤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只是一瞬,便又归于沉静。可正是那一瞬的波动,让百里爵心头莫名一颤。

“疼吗?”她问。

他笑了,笑意从眼角蔓延开来,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倔强:“不疼。比小时候摔下马背轻多了。”

她没接话,只是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战场。

视野所及之处,大地已被鲜血染红,又被新雪覆盖,形成一片斑驳的暗色图纹。士兵们正默默清理尸体,有人跪在地上抱着同袍痛哭,肩膀剧烈颤抖;有人蹲在一旁,用冻僵的手指为伤员包扎断肢,动作小心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战旗倒伏在泥泞中,残破的边角随风轻摆,如同垂死者的呼吸。

远处,几处营帐仍在燃烧,火焰舔舐着夜的最后一丝黑暗,黑烟袅袅升腾,与尚未散尽的狼烟纠缠在一起,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绘出一幅悲怆的画卷。

“我们赢了。”她说,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无比清晰地落进他的耳中。那不是胜利的欢呼,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确认,像是终于走到了终点的人,回望来路时的低语。

“是啊。”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扫过这片他曾浴血奋战的土地,“你信我,我才敢往前走。”

她侧过头看他。

风恰好在此时掠过,撩起她鬓边一缕碎发,那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又轻轻扫过他的袖口。她抬起手,似是要拨开那缕不听话的发,可在半空中,动作忽然顿住。

然后,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一瞬,百里爵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她的触碰有多温柔,而是因为它太罕见。她是帝王,是统帅,是万人之上不容亲近的存在。可此刻,她的掌心微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压在他粗糙的手背上,也压进了他的心底。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下次别走那么远。”她说完,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柔软从未存在过,“传令下去,清点伤亡,安置伤员,封锁边境五里,不得擅离岗位。”

“是。”他应道,声音有些干涩,却没有立刻离开。

风停了,雪也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像是撕开了厚重云层的一道裂口。那光斜斜洒下,照在染血的雪地上,泛出淡淡的金红色,宛如朝霞初绽,又似血泪凝结后的余晖。

远处,一名小兵抱着同袍的尸体低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像个无助的孩子。另一名老兵蹲在他身旁,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那画面安静得让人心碎。

百里爵望着这一切,忽然开口:“你说……他们会记得今天吗?”

玉沁妜沉默良久。

她望着远方的地平线,那里,第一缕真正的晨光正缓缓升起,照亮了连绵的山脉和蜿蜒的河流。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低缓而坚定:

“只要山河无恙,有没有人记得,都不重要。”

他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见下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胄碰撞的声响。一名传令兵飞奔而上,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启禀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西侧残营……发现一名重伤敌兵!他……他临死前说……还有后手……他们埋下了伏兵,随时可能反扑!”

空气骤然凝固。

百里爵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射向那人。玉沁妜却依旧站着,背影笔直如松,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她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不见半分疲倦,只剩凌厉如霜的决断。

“传我军令。”她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响彻整个高台,“全军戒备,弓弩上弦,烽火重燃——这一战,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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