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偏殿里,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晃了晃,将戚真真鬓边的珍珠流苏映得忽明忽暗。
她端坐在紫檀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缠枝纹,听见殿外传来陈武的脚步声时,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那茶早凉透了,她却一口没动。
“太后,东西带来了。”
陈武的声音在殿门口顿了顿,带着些微不易察的滞涩。
他没敢抬头,只侧身让身后的宫女接过怀里的赵念,自己则躬身呈上一个油布包。
戚真真的目光先落在那团小小的身影上。
宫女正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放在旁边的软榻上,赵念许是被殿内的光亮刺了眼,睫毛颤了颤,小嘴一瘪,竟抽噎着哼唧起来,小手还在半空胡乱抓着,像是在找那个虎头玩偶。
“这是……”
戚真真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倏地转向陈武。
“哀家让你处理掉赵家余孽,你带回个孩子做什么?”
陈武喉头动了动,刚要回话,却见戚真真的视线已落在他手里的油布包上。
那包被他攥得发皱,边角处露出半寸水红色的绸缎,像极了记忆里某个物件的颜色。
戚真真的呼吸骤然一屏,竟忘了再问孩子的事,只盯着那油布包道。
“打开。”
陈武依言解开绳结。
第一层是折叠整齐的密函,泛着陈旧的麻纸光泽。
而压在密函底下的,正是那方绣着并蒂莲的肚兜,水红色的绸缎在烛火下流淌着温润的光,针脚细密的莲瓣上还沾着点尘土,像是刚从旧物堆里翻出来的。
戚真真的手指猛地一颤,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溅出的凉水打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然不觉。
她俯身拿起那方肚兜,指尖抚过冰凉的绸缎,触到莲心处微微凸起的针脚时,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还留着……”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留着这个……”
这肚兜是二十年前她亲手绣的。
那时她还是个刚入宫的才人,赵腾也只是禁军里的一个小旗官,两人借着同乡的由头偷偷往来。
她知道他尚未娶妻,便绣了这方肚兜给他,半开玩笑说“留着给将来的孩儿穿”,他当时红着脸收下,只说“定会好生收着”。
后来她被先帝看中,一步步走到太后的位置,赵腾也成了手握兵权的统领,两人渐行渐远,她原以为这肚兜早被他丢弃了,或是在某次搬家中遗失了,却没想他竟藏得这样妥帖。
“他心里……终究是有我的。”
戚真真将肚兜贴在脸颊上,绸缎冰凉,却熨得她心头发烫。
这些年她看着赵腾在朝堂上与金荣往来密切,看着他对自己递去的橄榄枝置若罔闻,夜里不知咬碎了多少银牙。
可此刻摸着这方肚兜,那些怨怼忽然就淡了,只剩下翻涌的旧情,像被春雨泡发的种子,疯长着钻出泥土。
陈武垂着头,听着太后声音里的哽咽,心里那点不安稍稍落定。
他方才折返回去,一半是念着赵腾的旧恩,一半也是赌。
赌太后对赵腾并非只有利用,赌这方肚兜能换来一线转圜。
可这份平静没持续多久,软榻上的赵念忽然哭出了声。
那是孩童受了惊吓的哭声,带着点委屈和茫然,一声声撞在殿宇的梁上,也撞碎了戚真真沉浸在旧梦里的思绪。
她猛地抬眼,看向那个蜷缩在软榻上的小小身影,孩子哭得满脸通红,额前的碎发被泪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眉眼间那股倔强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赵腾。
“他多大了?”
戚真真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冰碴般的寒意。
陈武心头一紧,忙回道。
“回太后,听府里老仆说,刚满十岁。”
“十岁……”
戚真真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的肚兜忽然变得滚烫,烫得她几乎要攥不住。
二十年前她送他肚兜,二十年后他的儿子已经十岁了。
也就是说,她刚被封为贵妃那年,他就娶了妻,生了子。
那些被肚兜勾起的温情瞬间被冰水浇透。
她想起当年自己为了在后宫站稳脚跟,一次次冒险给他递消息,提醒他避开金荣的陷阱。
想起先帝病重时,她暗中调遣禁军护他周全,只盼他能念着旧情,将来成为自己的助力。
更想起半年前她派人送去密信,约他在御花园相见,他却以“军务繁忙”为由推脱……
原来不是军务繁忙,是忙着陪妻儿。
原来不是对她无情,是将情分都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