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船舱便成了李慕然的“训练场”。
鬼手按照纸册上的记录,一点点教他模仿李慕然的言行。
学说话时,鬼手找来几个江南籍的船工,让李慕然跟着他们学口音。
江南话软糯婉转,与北方话的硬朗截然不同,李慕然起初总是学不像,一开口就带着北方的腔调。
鬼手便拿着一根小竹条,只要他说错一个字,就往他手上抽一下。
几天下来,李慕然的手心被抽得通红,却也终于能说一口流利的江南话,虽然还带着几分生硬,却已能蒙混过关。
学走路时,鬼手让他背上一个沉重的货郎担,在船舱里来回走动。
货郎担压得他肩膀生疼,腰也不得不弯下来,久而久之,他走路时便习惯性地佝偻着背,像极了常年挑担的货郎。
学做事时,鬼手更是严格。
他让李慕然学着编货郎担上的竹筐,学着辨认各种针头线脑的价格,甚至让他学着给船工补衣服。
李慕然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做过这些粗活?
编竹筐时,手指被竹篾划破,鲜血直流。
补衣服时,针扎到手心,疼得他直咧嘴。
可他咬着牙,从未说过一句放弃。
他知道,每一次疼痛,都是在为他的复仇之路铺路。
中州的暮春,太极殿前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落在朱红的宫墙上,添了几分暖意。
刘徽坐在御座上,指尖轻轻叩着扶手,目光掠过阶下肃立的群臣,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身银甲的身影上。
那是他的皇叔,小南辰王周生辰。
自半年前周生辰率大军回京平定戚氏叛乱,这朝堂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戚真真的党羽被逐一肃清,依附太后的官员或罢或贬,寒门士子得到提拔,连江南的灾情也在周生辰的统筹下渐渐缓解。
刘徽看着殿外廊下嬉戏的小太监,忽然觉得,是时候为这位操劳半生的皇叔做点什么了。
早朝散后,刘徽特意留了周生辰。
他亲自走下御座,拉着周生辰的胳膊往偏殿去,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亲昵。
“皇叔,陪朕去偏殿喝杯茶,朕有话跟你说。”
周生辰无奈,只得跟着他走。
他刚从西州军营赶回,甲胄上还带着塞外的风尘,眉宇间的锐利尚未褪去,却在面对这位小皇帝时,柔和了几分。
“陛下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偏殿内,宫女早已沏好热茶。
刘徽亲手为周生辰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皇叔,这半年来,辛苦你了。戚氏余党已除,边境太平,这江山能有今日,全靠皇叔。”
“陛下言重了,这是臣的本分。”
周生辰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喝,只是静静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刘徽叹了口气,语气变得郑重。
“皇叔,你今年已有三十,可南辰王府至今空荡荡的。朕记得,当年你立下‘此生不娶妻妾,不留子嗣’的誓言,是为了让朝臣放心,怕有人借你的子嗣生事,动摇朕的皇位。如今朝堂安稳,那誓言,是不是该作数了?”
周生辰的手微微一顿,杯中茶水漾起一圈涟漪。
他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刘徽,眼神依旧沉稳。
“陛下,臣当年立誓,并非全为朝堂。北陈的江山需要人守,臣身为南辰王,当以社稷为重,娶妻纳妾只会分心,此事不必再提。”
“皇叔!”
刘徽猛地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固执。
“守护江山就不能有家吗?你看满朝文武,哪个没有妻小?再说,你是南辰王,若是没有子嗣,日后这爵位传给谁?难道要让南辰王府断了香火?”
周生辰还想推辞,刘徽却抢先一步,语气陡然严肃。
“皇叔,朕问你,这北陈的皇帝,是你,还是朕?”
周生辰心中一凛,连忙躬身。
“自然是陛下。”
“既是朕,那就听朕的!”
刘徽的声音掷地有声。
“今日下午,朕就命人拟旨,昭告天下:南辰王昔年立誓,乃权宜之计,今朝堂安定,誓言作废。朕要为你选一位贤妃,让你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
周生辰沉默了。
他知道刘徽是一片好意,可那誓言在他心中,早已不是简单的承诺,而是对自己的约束。
他看着刘徽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臣……遵旨。”
刘徽见他松口,立刻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才对嘛!皇叔放心,朕一定为你选个最好的。你先回府歇息,明日早朝,朕便颁布圣旨。”
周生辰告退离开皇宫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宫墙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翻身上马,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漼太傅的外甥女,漼时宜。
他记得第一次见时宜,是在三年前的宫宴上。
那时她才十三岁,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裙,安静地坐在漼广身边,手里攥着一方绣着海棠的绢帕,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
后来他听说,这孩子自小不会说话,但是却被漼三娘教的不仅知书达理,还跟着宫中的乐师学了一手好琴。
再后来,漼广竟主动求了皇帝,让时宜拜他为师。
这几年来,漼三娘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教时宜武艺。时宜常在王府听他讲兵法,偶尔也会弹一曲琴给他听。
她话不多,却很聪慧,他说过的兵法策略,她总能记住,偶尔提出的疑问,甚至能让他眼前一亮。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会与她扯上关系。
回到南辰王府,周生辰径直去了书房。
军师萧晏见他神色凝重,便问道。
“陛下留你,可是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