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同走进正厅,分主宾坐下。
紫檀木八仙桌被擦拭得锃亮,映出头顶悬挂的水晶灯盏细碎的光。
漼三娘坐在时宜身边,手边的攒盒里码着蜜糕、杏仁酥,都是时宜幼时在西州王府最爱吃的点心,她时不时用银签挑一块放进时宜碟中,指尖掠过女儿的手背时,总忍不住轻轻摩挲两下。
这孩子自小离了阿娘身边,如今终于要定下终身,她总想把这些年缺的疼爱,都借着这点心、这指尖的温度补回来。
时宜握着温热的瓷杯,目光落在对面的周生辰身上。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领口绣着暗纹云鹤,比起在军中的铠甲戎装,多了几分温润。
漼广坐在他身旁,手里捏着一本泛黄的《钦定协纪辨方书》,刚翻开第一页,便先看向周生辰,语气带着长辈的郑重。
“南辰王,时宜虽是我漼家女,但自小在你府中长大,性子你比我更清楚。这订婚仪式,既要合礼制,也得让她舒心,你心里可有什么章程?”
周生辰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顿了顿。
他昨夜在书房翻了半宿的典籍,从《礼记·昏义》到民间的婚俗辑录,密密麻麻记了三页纸,此刻被漼广一问,倒先想起时宜前几日在书院看话本时,指着里面“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插画悄悄红了脸的模样。
他抬眼看向时宜,见她正低头抿着茶,耳尖泛着淡粉,才收回目光,对漼广道。
“阿舅放心,我已让人查了近三个月的吉日,也问过西州的旧部,他们说西州有个习俗,订婚当日男方要亲自为女方戴簪,取‘簪定终身’之意,我想着时宜喜欢海棠,便让人寻了块和田白玉,雕了支海棠簪,仪式上亲自为她戴上。”
“簪定终身?”
漼广捻着胡须笑了,
“这习俗倒是别致,比宫里那些繁琐的规矩更有人情味。”
他翻开《协纪辨方书》,指着其中一页道。
“我昨日也让人查了吉日,下月十六是‘天德’‘月德’并临之日,宜嫁娶、纳采,且那日恰逢望日,月亮圆满,是个好兆头。你看如何?”
周生辰凑近看了看,书页上用朱笔圈出的“下月十六”旁,注着“天地合德,日月相望”的字样。
他想起去年今日,他在北境戍边,夜里看月亮时,总想着时宜在西州书院是否也在看同一轮月,如今竟真能在月圆之日定下与她的终身,心里像是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
“全凭漼公安排。”
他点头应下。
“只是那日需提前派人去西州接一些旧部过来,他们跟着我多年,时宜也把他们当家人,订婚仪式上,总该让他们也在场。”
“这是自然。”
漼广应着,又翻了一页。
“纳采之礼,按古制需男方备大雁为礼,取其‘信而有义’之意。但如今正值春季,大雁难寻,我让人寻了对玉雁,玉质通透,也合‘玉洁冰清’的寓意,你看可行?”
周生辰接过漼广递来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一对白玉雁栩栩如生,翅膀上的纹路用金线细细勾勒,一看便知是精工细作。
他想起时宜房里那对瓷雁摆件,还是她十岁生辰时他送的,如今换成玉雁作纳采礼,倒像是一种缘分的延续。
“漼公考虑周全。”
他将锦盒递回。
“只是除了玉雁,我还想加一份西州的特产。那里的雪山蜜,是每年开春时,部卒们冒着风雪去悬崖上采的,时宜小时候最爱用它拌着粥吃,如今正好让阿舅和阿娘也尝尝。”
漼三娘闻言,脸上露出笑意。
“难为你还记得她爱吃这个。那年她在西州染了风寒,茶饭不思,你就是用这雪山蜜拌着小米粥,一口一口喂她吃的,后来她总说,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
时宜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起小时候的事,脸颊更红了。
她偷偷抬眼看向周生辰,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温柔,便赶紧低下头,指尖轻轻绞着衣角。
那些被她藏在心底的往事,原来他都记得,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正说着,漼广又提起仪式的流程。
“纳采之后便是问名、纳吉,这些流程可以一并在订婚当日完成。问名需得女方生辰八字,我已让人备好,等下让成喜交给你府里的先生,与你的八字合一下,若是相合,便算纳吉完成。”
他顿了顿,看向漼三娘。
“三娘,你是时宜的阿娘,问名之时,按规矩该由你出面应答,你看是否需要提前准备些说辞?”
漼三娘摇摇头,目光落在时宜身上,语气满是慈爱。
“不必准备什么,我只说真心话便是。时宜这孩子,自小懂事,我没能陪在她身边,总觉得亏欠她。如今她能嫁给你,有你护着她,我也就放心了。问名的时候,我只说希望你们俩往后互相扶持,平安顺遂,比什么都强。”
周生辰听到这话,站起身对着漼三娘深深一揖。
“三娘放心,我此生定不会负时宜。我曾在中州立过誓,不娶妻妾,不留子嗣,可遇见时宜后,我才知道,原来有人值得我打破所有誓言。往后我会用一生护她周全,让她再也不受半分委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掷地有声的郑重,时宜坐在椅子上,只觉得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护着她,却因为身份和誓言,只能看着她嫁给别人,最后落得个阴阳相隔的结局。
可这一世,他为了她,主动打破誓言,愿意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这样的心意,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她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