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喧嚣与繁华被渐渐抛在身后,东方墨与青鸾一路向东,地势渐趋平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潮湿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他们的目的地,是帝国东北的门户,也是面向辽阔海洋与复杂半岛局势的前沿——营州(今辽宁朝阳)及临近的沿海地带。
越靠近辽东,战争的痕迹便愈发清晰。虽然主要的战事已过去数年,但被焚毁后尚未完全重建的村落、道路上不时可见的、运送建材或军械的车队,以及那些即使是在田间劳作、眼神中也带着一丝警惕与沧桑的边民,无不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历过何等惨烈的洗礼。安市城那场决定性的战役,仿佛就在昨日。
他们没有进入营州城,而是在城外一处由“长风商队”经营的、兼营货栈与客栈的据点落脚。这里商旅往来频繁,人员复杂,正是收集各方信息的绝佳场所。据点的负责人是一位名叫“海东青”的精悍汉子,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眼神锐利如鹰,显然常年在海上与边境活动。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墙上那幅标注着辽东、朝鲜半岛乃至部分倭国海岸线的详细海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先生,青鸾主事。”“海东青”的声音带着海风磨砺过的沙哑,“自陛下班师后,高句丽渊盖苏文虽表面臣服,纳贡称臣,但其国内对我朝的敌意并未消减,仍在暗中整军备武,加固城防。其水师近来活动频繁,常在渤海湾与我登州(今山东蓬莱)水师对峙,摩擦时有发生。”
他走到海图前,手指点向朝鲜半岛南部:“新罗与百济争斗不休,皆想借我大唐之力压制对方。新罗王金春秋遣使愈发殷勤,而百济则与倭国眉来眼去,倭国船只近年来在百济沿岸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其心叵测。”
他又指向辽东半岛最南端,以及更远处的一些岛屿:“沿海一带,特别是些偏僻港湾和岛屿,近来出现一些不明身份的船队,行踪诡秘,不似寻常商贾或渔民。属下怀疑,可能与高句丽残部、或是倭国、甚至是一些海上亡命之徒有关,目的可能是走私、窥探,乃至……建立秘密的前哨据点。”
青鸾凝视着海图上那片广袤的蓝色区域,眉头微蹙:“大海茫茫,不比陆地,监控难度极大。这些船队神出鬼没,确是心腹之患。”
东方墨静静听着,目光深邃,仿佛已穿透墙壁,看到了那波涛汹涌的海面,以及海面之下涌动的暗流。高句丽虽遭重创,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新罗、百济貌合神离,各有盘算;倭国跨海而来,其志不明;海上势力错综复杂,难以辨析……辽东的局面,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为复杂和危险。
“高句丽,疥癣之疾,然处心积虑,不可不防。其水师动向,需严密监控,特别是其与百济、倭国之间是否有隐秘联系。”东方墨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对于新罗,可保持适当接触,给予有限度的支持,使其能牵制百济与高句丽,但需掌握分寸,避免其坐大难制,反噬其身。”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海图上那些标注着不明船队出没的区域:“至于这些海上鬼魅……‘海东青’,你常年与海打交道,可知如何应对?”
“海东青”眼中精光一闪:“回先生,大海之上,追踪不易,但并非无法可想。属下建议,可组建数支精干的小型船队,伪装成商船或渔船,配备精通水性、善于搏杀的好手,活跃于这些可疑海域。一来可以实地侦查,摸清其活动规律与据点;二来,若遇小股敌人,可相机行事,予以清除;三来,亦可保护我朝沿海商路,积累在海上行动的经验。同时,在沿海高点设立了望哨,配合船队,形成海陆联防。”
“可。”东方墨点头认可,“此事由你负责筹办,人员、船只、装备,我会令‘墨源’优先保障。记住,初期以探查为主,隐匿为上,非必要,不启战端。我们要的,是让这片海,对我们透明,而对敌人,则充满未知的危险。”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辽阔的海图,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当下的预见:“辽东之患,陆上已暂平,然未来之变数,或许更多来自于海上。这片蔚蓝,不应成为帝国视野的盲区。‘星网’之脉络,必须延伸至波涛之上。”
“海东青”肃然应命:“属下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为先生在这辽东湾,布下天罗海网!”
离开营州据点,东方墨与青鸾策马来到一处临海的高崖之上。时值黄昏,残阳如血,将无垠的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波涛汹涌,拍打着崖下的礁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海风猎猎,吹动两人的衣袂。
青鸾望着这壮阔而充满未知的景象,心中激荡。她见识过漠北的苍茫,西域的神秘,中原的繁华,而眼前这片大海,则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蕴含着无限可能与威胁的感受。
“先生,大海之外,会是怎样的世界?”她不禁问道。
东方墨负手而立,目光似乎已越过海平线,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世界之大,远超你我想象。强盛如汉,亦只知有西域三十六国。而这沧海之外,必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更多的邦国,更强的文明,或更多的……敌人。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星网’的目光,不能只局限于脚下这片土地。”
他的话语,如同种子,悄然落在了青鸾的心田。她知道,先生的布局,从来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敌人,更是为了迎接未来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挑战。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他们看到的,不仅是波涛,更是帝国未来的海疆,以及那隐藏于波光粼粼之下的、需要提前应对的汹涌暗流。墨羽之翼,开始尝试掠过海面,将星光的倒影,投射向那深不可测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