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驾崩的噩耗,由八百里加急信使,如同带着冰棱的北风,一路呼啸着传至尚处于战时状态的辽东前线。消息最先抵达设在卑沙城旧址的唐军海军行营。
时值黄昏,残阳如血,映照着海面上林立的唐军楼船桅杆,以及远处高句丽海岸线上若隐若烽燧。左卫将军薛万彻正与诸将商议下一次袭扰的登陆点,信使踉跄闯入,扑倒在地,双手呈上那封缄着黑羽的急报。
薛万彻展开绢书,只扫了一眼,那粗犷刚毅的面容瞬间血色尽褪,持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抬头,望向长安方向,虎目之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巨大的悲恸淹没。这位素以勇烈着称、面对千军万马亦不曾皱眉的悍将,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竟当着众将的面,泪水夺眶而出。
“陛下……驾崩了!”他声音嘶哑,几乎难以成言。
帐内霎时死寂,落针可闻。随即,一片压抑的抽气声与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响起,所有将领,无论品阶高低,尽皆跪倒在地,有人以拳捶地,有人掩面而泣,悲戚与难以置信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军帐。他们中的许多人,是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卒,陛下于他们,不仅是君王,更是精神支柱与不败的信仰。
薛万彻猛地站起身,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明光铠甲胄,任由那沉重的甲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赤着上身,面向西南,重重地叩首三次,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再抬头时,额上已是一片青紫。
“传我将令!”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全军……即刻起,停止一切军事行动!所有舰船回港,所有出击小队召回!挂孝,罢战!”
命令迅速传遍水陆各寨。正准备趁夜出发的袭扰船队被紧急召回,已经登陆、正在破坏高句丽沿海设施的“墨刃”小队及配合唐军也接到了立即撤退的指令。海面上,唐军战舰降下了进攻的旌旗,换上了素白的挽幡;营地里,往日操练的喊杀声被死寂取代,只有工匠默默拆除攻城器械的声响,和士兵们压抑的哭泣声。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军中蔓延。有未能竟全功、彻底压服高句丽的深深遗憾,更有对那位带领他们创造无数辉煌的君主的无限哀思。许多士兵望着远处高句丽的方向,眼神复杂,他们知道,这一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踏上那片土地,完成陛下未竟的东征之志。
而在鸭绿水对岸,高句丽都城平壤。
太渊盖苏文在接到唐使正式通报和观察到唐军异动后,初时亦是震惊,随即,那阴鸷的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他立刻下令全军戒备,防止唐军哀兵必胜的反扑,同时,却又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了规格极高的吊唁使团,携带着措辞“哀切”的国书,前往长安。
站在平壤城头,望着对岸唐军营寨升起的缕缕白烟和偃旗息鼓的战舰,渊盖苏文心中冷笑。大唐天可汗这棵参天大树倒了,新皇年幼,政局未稳,至少数年之内,大唐再无全力东顾的可能。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正是他整顿内政、巩固防线、甚至暗中联络百济、倭国,以图再起的绝佳时机。
辽东前线,持续数年的袭扰战火,就这样,因一颗巨星的陨落,而骤然熄灭。鼙鼓声歇,只剩下呜咽的海风与无尽的悲凉,在曾经刀兵相向的海岸线两侧回荡。一个时代的结束,意味着旧战略的终结,也预示着新一轮的博弈,已在无声中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