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江南数道今夏大旱的急报如同雪片般堆在御案上,户部钱尚书正在声情并茂地诉苦:
“……陛下!江南乃鱼米之乡,赋税重地,此番大旱,波及三州十一县,稻田龟裂,禾苗枯死,秋收无望已成定局!据各州县初步估算,今岁漕粮入库恐不足往年六成!如今京城仓廪虽还算充盈,但需赈济灾区、维持边关、供给百官宗室……这缺口,如何填补?臣恳请陛下,速下旨意,严令各地节度使、转运使,务必竭力筹措,加征……”
“加征?还加征?!”不等他说完,一位出身江南的御史就跳了出来,脸红脖子粗,“钱尚书!江南百姓已然遭灾,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者众!此时不加抚恤,反而还要加征?这是要逼反百姓吗?!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减免税赋,组织百姓自救!”
“自救?拿什么自救?”兵部一位官员冷哼,“粮从何来?赋税减免,边军粮饷、朝廷用度从何而出?难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守边关?让百官停俸?”
“那就缩减用度!宫中用度、宗室开销,是否可以……”
“荒谬!天家体统岂容轻废?!”
“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江南饿殍遍野?”
“可以调湖广之粮……”
“湖广今春亦有水患,自顾不暇!”
“那……那可以向蜀中……”
朝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文官们引经据典,互相攻讦;武将们皱着眉头,担心军粮;户部的哭穷,地方的诉苦,清流的骂官……像一锅煮沸的粥,却煮不出半点解决实际问题的米粒。
龙椅上的皇帝,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比谁都清楚粮食问题的严重性,但也比谁都明白这群臣子扯皮推诿的本事。
而此刻,京郊小李庄,却是另一番景象。
夏末的阳光依然炽烈,但已带上了一丝初秋的爽利。五亩试验田里,红薯的藤蔓爬满了垄坡,绿油油一片,长势极为旺盛,几乎看不到下面的泥土。旁边专门划出的一小块花生地,叶子已经开始微微泛黄,这是成熟的信号。
萧战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比较利落的棉布短褐,裤腿挽到膝盖,正蹲在地头。王老汉、李铁头,还有庄子上几乎所有能脱开手的男女老少,都围在田边,眼神热切又带着忐忑。
“大人,您看这藤,长得忒旺了!老汉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这么能长的藤子!”王老汉搓着手,激动地说。
萧战没说话,伸手扒开一株红薯根部茂密的藤蔓,露出下面的泥土。他用手小心地刨开松软的土层,渐渐地,几个沾着新鲜泥土、紫红色外皮、拳头大小的块根露了出来!
“嗬!”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萧战小心地将那几个红薯完整地挖出,捧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红薯个头不算特别大,形状也不太规则,有的圆滚滚,有的略长,表皮颜色有深有浅,还带着些须根。品相嘛……比起他记忆里那个世界经过多年优选培育的品种,自然是差远了。但在这个时代,在这样一块原本贫瘠的坡地上,能结出这样饱满的果实,已经是奇迹!
“嗯,差不多到时候了。”萧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脸上露出了笑容,“藤子还绿,但下面的薯块应该长得差不多了。先收一亩试试水,看看咱们这‘海外仙粮’,到底能给出个什么数!”
说干就干。萧战亲自划定了一亩长势中等偏上的地块,让李铁头组织人手。
“都听好了!”萧战站在田埂上,对着摩拳擦掌的庄户们喊道,“这玩意儿金贵,挖的时候小心点!先用镰刀把面上的藤割了,堆到一边,叶子别浪费,嫩的可以喂猪喂鸡,老的晒干了也能当柴火或者沤肥。挖的时候,离根远点下锹,慢慢把土抖开,别把红薯铲破了!破了皮的不好储存,容易烂!挖出来的红薯,轻拿轻放,磕碰了的单独放一边,先紧着吃!”
庄户们轰然应诺,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按照萧战的指挥,开始收割。
割藤的“唰唰”声,挖土的“嚓嚓”声,夹杂着人们兴奋的低语和惊叹。
“看!这株下面结了好几个!”
“我这个大!快赶上娃娃脑袋了!”
“小心点!别铲着了!”
“哎呀,这个被虫子咬了一口,可惜了……”
一株株红薯被小心地挖出,抖落泥土,露出下面或成串、或分散的果实。虽然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绝大多数都饱满结实,带着泥土的芬芳。庄户们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动作越发轻柔小心。
萧战也没闲着,在地头来回巡视指导,时不时蹲下亲自示范如何完整地挖出一株。
“对,就这样,从侧面下锹,感觉碰到硬块了就停,用手扒拉。”
“这株藤子还这么绿,下面薯块说不定还能再长长,先不急着全收,挑大的挖,小的留着。”
“破了皮的放这边筐里,晚上咱们就蒸了尝尝鲜!”
随着一垄垄土地被翻开,一筐筐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红薯被抬到地头空地上,堆积起来,渐渐成了一座紫色的小山。庄户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期待,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和狂喜!
王老汉颤抖着手,抚摸着一个足有两斤重的红薯,老泪纵横:“成了……真成了……老天爷开眼啊!这海外来的宝贝,真能在咱们这穷地方长出来,还长得这么好!”
一亩地很快收获完毕。割下的藤蔓堆成了几座绿色的小丘,挖出的红薯则装满了十几个大箩筐。
地头摆上了一杆大秤。萧战示意李铁头:“来,现场称!去皮,净重!”
庄户们屏住呼吸,看着一筐筐红薯被挂上秤钩。李铁头大声报数:
“第一筐,八十三斤!”
“第二筐,七十九斤!”
“第三筐,九十一斤!”(这筐红薯个头普遍大)
……
所有红薯称完,李铁头拿着炭笔在一块木板上飞快地计算,手指都有些发抖。算了好几遍,他才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大、大人!算出来了!这一亩地,净收红薯……一千零三十七斤!足足一千零三十七斤啊!!!”
“多少?!”
“一千多斤?!”
“我的娘咧!我没听错吧?!”
地头瞬间炸开了锅!庄户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数字,对他们而言,如同天方夜谭!
要知道,这年头,即便是上好的水浇地,风调雨顺,精耕细作,一亩粟米或麦子能收个三百斤,已经是难得的丰年!普通的中等地,收个两百来斤是常态。若是旱地、坡地,产量更低,有时连一百斤都收不到。
而现在,就在他们眼前,这块原本贫瘠的砂质坡地,种着这看似不起眼的“海外藤蔓”,竟然一亩地收了一千多斤实实在在的粮食(块茎)!这还不算那些堆成山的、同样可以食用的藤蔓叶子!
“这、这比麦子多了三倍还不止啊!”一个年轻庄户声音发颤。
“何止三倍!咱们这地,以前种豆子都收不到一百斤!”另一个老汉激动地拍着大腿。
“关键是它耐旱啊!今年夏天也干,咱们庄子别的庄稼都蔫了吧唧的,就这东西,浇水少,还长得这么旺!”王老汉抓住关键,声音都在发抖,“不挑地,坡地沙地都能种,还好伺候,不怎么招虫子……这、这真是救命的仙粮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炽热地投向萧战,充满了感激、崇拜,以及一种看到生存希望的光芒。
萧战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红薯,听着那实实在在的数字,心中也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他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红薯,在手里抛了抛,咧嘴笑了,虽然这笑容里也有一丝感慨——这产量,放在他来的地方只能算垃圾中的天花板,亩产量最少的也得有三千来斤,一些高产品种和高产地块儿甚至能达到万斤,但在这里,就是划时代的奇迹。
“都听见了?看见了吧?”萧战提高声音,“这就是红薯!海外来的宝贝!不挑地,耐旱,产量高!藤叶子还能吃,还能喂牲口!有了这东西,只要推广开来,咱们大夏的百姓,就多了一条活路!再遇到荒年,也不至于只能啃树皮吃观音土!”
“萧大人万岁!”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大人功德无量!”
“咱们有救了!百姓有救了!”
庄户们激动地欢呼起来,甚至有人跪下来朝萧战磕头。
萧战赶紧把人扶起来:“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要谢就谢老天爷,谢那些漂洋过海带来种子的人!老子就是种了一下!赶紧的,把地收拾好,红薯搬回去,好好储存!破皮的挑出来,今天晚上,咱们庄子,煮红薯,蒸红薯,烤红薯!管够!庆祝丰收!”
“好!!”欢呼声震天响。
当晚,小李庄如同过年。空地上燃起篝火,大锅里煮着切块的红薯,蒸笼里冒着热气,火堆旁还埋着几个用湿泥裹着的、准备做叫花鸡式“叫花红薯”的大家伙。空气里弥漫着红薯特有的、带着丝丝甜味的香气。
庄户们围坐在一起,第一次品尝这神奇的果实。煮熟的红薯软糯香甜;蒸的更加原汁原味;烤的则外皮焦香,内里流蜜。简单的食物,却让所有人吃得眉开眼笑,赞不绝口。
“甜!真甜!”
“粉糯粉糯的,顶饱!”
“好吃!比野菜粥好吃多了!”
“这藤叶子炒了也好吃,有点滑溜溜的……”
萧战也捧着一块烤得焦香的红薯,啃得满嘴黑灰,毫无形象,心里却美滋滋的。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比在朝堂上跟人吵架爽快多了!
王老汉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吃着一块红薯,吃着吃着,又抹起眼泪:“大人,有了这东西,咱们庄子上这些娃,以后就饿不着了……老汉就是现在闭眼,也放心了。”
萧战拍拍他的肩膀:“王老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五亩只是开头,今年咱要将大部分红薯作为种子,扩大种植面积,明年,咱们庄子所有能种的地,都给它种上!让大家都学会怎么种!等种子多了,再往其他地方推!到时候,咱们大夏,饿肚子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庄子上下一片欢腾,对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