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恩的座驾，一辆线条流畅、色泽沉静的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入位于城市黄金地段、闹中取静的“栖山苑”别墅区。车窗外，蓊郁的香樟与银杏交错，掩映着一栋栋风格各异的独栋别墅，每一栋都像是一座孤岛，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财富。
林晚菇坐在车内，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雀跃或忐忑，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副驾驶上，坐着陆承恩的助理，一位表情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偶尔通过后视镜投来谨慎的一瞥。
车停在一栋结合了现代极简与中式韵味的别墅前。灰墙黛瓦，线条利落，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天光云影，显得既开阔又隐秘。
“林小姐，到了。”助理率先下车，为她拉开车门，语气恭敬却疏离。
陆承恩并未同车而来，他有个重要的早会。迎接林晚菇的，是另一位身着素色旗袍、年纪约莫五十岁、气质干净利落的女管家——梅姨。
“林小姐，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叫我梅姨就好。先生都安排好了，您的房间在二楼，请随我来。”梅姨的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务，但林晚菇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的一丝审视。
别墅内部比外观更令人惊叹。挑高的客厅，宽敞得能听见脚步的回声。整体是低调的奢华，意大利进口的哑光地砖，墙上挂着看不懂却价值不菲的抽象画，角落里的绿植苍翠欲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整面墙的书柜，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萦绕的一种冷冽的木质香气，像是陈年的沉香，又混合了某种旧书和时光的味道。
“这是先生平时喜欢的香，”梅姨似乎注意到她的嗅闻，淡淡解释，“他说能静心。”
林晚菇心中微哂：静心？一个用金钱堆砌象牙塔的男人，需要靠外物来静心，本身不就是一种矛盾吗？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朝阳的一面，宽敞明亮，带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俯瞰精心打理过的庭院。衣帽间里已经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服饰，梳妆台上摆满了顶级品牌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一切都是顶级的，标准的“金丝雀”笼配置。
林晚菇放下自己那个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简单行李，走到露台上。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但她却觉得有些冷。这种冷，源于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昨天她还挤在会所那间狭小的更衣室里，听着其他女孩炫耀攀比，今天却站在了这里，成为了这奢华牢笼的暂住者。
她从精致的晚宴包里拿出陆承恩给她的那张没有额度上限的附属卡，冰冷的金属质感硌着指尖。这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也是她自愿戴上的镣铐。
下午，她独自一人出了门。没有叫司机，而是打了车，直奔这座城市最奢侈的购物中心。她需要一种方式，来确认这一切不是梦，来填满心底那个因为骤然环境转换而出现的空洞。
香奈儿，爱马仕，迪奥……她像一只闯入宝库的蝴蝶，指尖掠过一件件华服美饰。导购小姐们带着职业性的热情，目光却在她看似平常的衣着和手中那张黑卡之间微妙地流转。
“这个，这个，还有这一排，按照我的尺码，都包起来。”她指着最新一季的成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买白菜。刷卡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串惊人的数字。听着poS机滋滋的打印声，一种奇异的快感涌上心头。看，林晚菇，这就是你的价值。你值得这些最好的东西。那些童年时因为贫穷而受的委屈，那些被人轻视的白眼，仿佛都能在这一刻得到补偿。
购物袋堆满了出租车后座，她回到“栖山苑”时，已是华灯初上。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梅姨在指挥着佣人摆放她采购回来的“战利品”。
“林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是需要在餐厅用，还是送到房间？”
“送到房间吧，谢谢。”林晚菇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种用物质堆砌起来的安全感，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靠。
她草草吃了几口精致却食不知味的晚餐，决定去酒窖看看。陆承恩提过，他的酒窖藏了不少好酒，她可以随意取用。
酒窖在地下室，需要经过一段旋转的楼梯。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混合着橡木桶、葡萄发酵和陈年尘埃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恒温恒湿的环境，让空气有些凉。酒架排列整齐，上面躺着一瓶瓶如同沉睡婴儿般的佳酿，标签上的年份诉说着它们不凡的身世。
她正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忽然，角落里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嘲讽的男声：
“你闻到了吗？”
林晚菇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隐在酒架最深处的阴影里，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倚靠着酒架的轮廓，以及一点猩红的火星——是烟头。
“谁？”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那个身影动了动，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光线昏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然后是一张轮廓分明却带着浓重倦怠感的脸。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眼神却异常锐利，像能穿透人心。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隔着缭绕的青烟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这房子，”他重复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全是朽木生虫的味道。”
林晚菇的心猛地一沉。朽木生虫！这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用名牌包装起来的脆弱外壳，直指她内心深处那份隐隐的不安。她想起《周易》蛊卦的卦象，山风蛊，不就是山下有风，朽木生虫之象吗？
“你是谁？”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带着戒备。
“程浩。”男人简单地说，又吸了一口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警惕，“一个暂时借住在这里的……闲人。”
程浩？林晚菇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陆承恩的亲戚？朋友？看他这落魄不羁的样子，似乎与这栋别墅的格调格格不入。
“你怎么能在这里抽烟？”她试图转移话题，掩饰内心的震动。
“怎么？怕我点着了这些象征着财富和品味的‘朽木’？”程浩嗤笑一声，将烟头摁灭在旁边一个空置的金属桶上，发出“呲”的一声轻响。他走近几步，借着酒窖昏暗的灯光，更清晰地打量着她。他的目光不像陆承恩那样具有压迫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察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精心维持的伪装。
“新来的金丝雀？”他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陆承恩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别致了。”
林晚菇感到一股怒火窜上来。她可以接受交易，可以接受旁人的轻视，却无法忍受这种直白的、将她所有努力和选择都踩在脚下的嘲讽。
“这似乎不关你的事。”她冷冷地说，转身想离开这个令人不适的男人和这个空间。
“当然关我的事。”程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恶意，“我住在这里，总得知道新邻居是什么样的人。毕竟，这房子里的‘蛊毒’，已经够多了，不缺你这一味。”
蛊毒！他又一次提到了这个字眼！
林晚菇的脚步顿住了。她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倚在酒架旁，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脸玩世不恭的男人。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颓废而悲伤的神只雕像。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程浩耸耸肩，“只是好心提醒你，用黄金做的笼子，它终究还是个笼子。而笼子里的鸟，闻久了朽木的味道，翅膀也会烂掉的。”
他的话，像诅咒，又像预言。林晚菇不再停留，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酒窖。重新回到一楼灯火通明的大厅，那温暖的灯光和沉静的香气，却再也无法让她感到丝毫安宁。
那个叫程浩的男人，和他那句“朽木生虫”，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她看着这富丽堂皇的一切，忽然觉得，那些光洁的表面下，似乎真的隐藏着某种正在腐败、滋生的东西。
夜，还很长。别墅里，沉香依旧袅袅，而铜臭之间，似乎开始混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而清醒的气息。那是程浩带来的，一场即将席卷一切的风暴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