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光线如同炽热的烙铁，死死按在大地上，像是要把一切都焚化成焦炭。
上层街区地处“气候控制站”的范围之内，但相应的，中层街区和下层街区便要因此承担更多气候上的不便之处。
江锋冲了个凉，走出卫生间的一瞬间，满身大汗。
“到底几度？”他倒吸一口热气，看向手环。
「155街区气温：52摄氏度，晴，空气质量：差。」
江锋一晃手环，却刚好看到了诺丽发来的新消息。
「加罗尔帮承诺不再采取任何过激行为，敌对局势暂时缓和，小心他们的监视。」
江锋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拇指一划，删除了信息。
他很快看到了主机发送来的信息。
【加罗尔帮，“影犬”，人数不详，专业性高，当前已经发现3名监视者，至少有15名监视者仍处于无法探测的状态下，需要您保持警惕。】
江锋微微一笑，这种事情，他早有预料，并不值得急切。
他转头看向还在熟睡的林小雨，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
被监视又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安全了。
虽然是暂时的，但这会给他争取更多时间发展。
他又不是什么特种兵，也不需要跑在一线作战，机器人部队就是他手脚的延伸。
运筹帷幄，制造假象，这才是他需要做的。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岳母陈美兰正在准备早餐，江锋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走出次卧，他看到林小梦和林小雨正在她们的房间里学习。
“爸，能聊聊吗？”他在阳台上找到正在抽烟的林振华。
林振华抖了抖烟灰，把烟屁股碾碎，他皱眉看了江锋一眼：“咱们去书房说。”
书房里堆满了林振华三十多年海关生涯的“纪念品”。
没收走私品带来的玻璃奖章、已经淘汰的老式手持检测仪、还有许多其他小零碎。
林振华坐下来，拿了两个杯子，放了点茶叶，从直饮机里接了热水，推给江锋。
江锋在手环上操作了一下，林振华手腕上传来“叮咚”一声。
“十万。”江锋淡淡道：“给您和妈用。”
林振华面色一沉，他久久没有去看手环，只是盯着女婿：“你决定要去走货了？”
“合法贸易。”江锋微笑：“等赚了钱，买家进出口资质齐全的僵尸企业，就齐活。”
林振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莫名的苦涩，他抚摸着杯子，眼神失焦。
“当年，‘晨星货运’的老板也是这么说的，他啊，和我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
“可惜，后来我在他们的集装箱里，找到了被嵌入塑钢钢板的违禁品，最后还是把钢板熔炼了，才弄出两百公斤违禁品来。”
“他们是第一家把违禁品和金属结合进行运输的公司，也是最后一家。”
林振华摸了摸眉毛，端起水杯就喝了一口，被烫得浑身哆嗦，眼神这才清醒过来。
他偷偷看了江锋一眼，江锋没什么反应，他咳了一声，把杯子重重放下。
这才打开抽屉，取出一瓶火星威士忌和两个小杯子。
“听好了，小子。”
“走货的时候，检查最严格的就是月球港，过了月球港之后，太空电梯的检查就已经不足为虑，到了地面上，基本上都是走个形式而已。”
“月球港的检查体系分为三层，最松的是旅游通道，但抽查也最频繁……”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江锋听到了一个老海关毕生的经验。
如何利用免税额度分批运输，怎么样利用人力资源公司和旅游团，把不同背景的旅客当作“骡子”使用，甚至于哪个版本的AI系统存在什么样的检测盲区。
这些知识，放到黑市上，就算出价七位数，想买的人都能从地球排到月球，而现在，林振华像是倒豆子一样倾囊相授。
不仅如此，还有他的人脉，其实当初他是想要培养林小雨去接班海关工作的。
只是陈美兰觉得那样会让女儿聚少离多，极力反对，这才放弃。
即便如此，他的许多老兄弟的子女，都仍然在庞大的地联官僚体系中沉浮。
一旦给够了资本，就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而帮助往往意味着违法，违法的证据就是把柄，抓住他们的把柄，他们就是你的人了。
江锋一杯酒没喝，可眼前的老人，却已经灌下第五杯。
“最关键的是……”
“永远要走明账，越是大张旗鼓申报那些无关紧要的，真正的货越安全。”
“太多走私客，想尽一切办法逃税，可他们不知道，缴税越少的企业，面临的检查越严格。”
江锋认真点头，这些东西，正是他需要的。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最虔诚的学生，他很清楚，岳父教导的不是技巧，而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家庭的托付。
腐烂的地联之中，正直开不了花，林振华别无选择。
“爸……”
“别叫我爸……至少今天别……”
林振华一摆手，眼眶都是红的：“我教你这个，是在犯罪。”
“你不许被抓，你懂吗？你绝对不能被抓到，向我保证！”
“看着我的眼睛！”
江锋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
“我保证。”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隔着门传来模糊的电视声，晨间新闻正在播放福伯勒局长的扫黑宣言。
门外的陈美兰捂着嘴，泪水顺着指缝流下。
她想起几年前，女儿的婚礼上，自己如何教导小雨“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
而现在，她的丈夫正在把毕生所学教给女婿，教他如何更好地犯罪。
“都是董大川的错……”
她无声地咒骂着那位高喊“让地联再次伟大”的大统领。如果不是这场没完没了的关税战争，如果不是财团垄断，她的家人何至于此？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了她。
或许在这个世道，“成为更好的人”和“做更坏的事”，根本就是一回事。
吃了早餐，就是告别的时候，江锋打开门，两台机器狗走了进来。
林振华瞠目结舌，他晚上私底下查过，这样的机器狗，价值要以十万来计算。
“一台给爸妈用，帮你们背东西，防身，都可以。”
他看向林小雨和林小梦：“还有一台，就是你们的了。”
“记着，别想着有了它就惹是生非。”
“不会的，姐夫。”林小梦认真回答着他，而林小雪已经扑在机器狗身上，研究来研究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江锋的话。
“等会儿，我把认证费打给你们，好好准备。”
“那就这样，我和小雨就先走了。”
江锋笑了笑，正准备走，林小雪突然跳起来抱了他一下。
“姐夫万岁！”
江锋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们刚出门，林小雨提着行李箱，就微微蹙眉。
“锋哥，那爸和妈呢？已经两个月了，该抽时间回去看一眼了。”
江锋自然明白，她说的爸妈其实是公婆，但江锋还不打算回去，现在手头的事情很多，必须先解决了其中的一部分，他才能抽出时间回去。
等到回去的那天，父亲的心脏问题，还有母亲的肾病，他要一口气解决掉。
他也不打算往家里打钱，江锋很了解爹妈是什么样子，自己每次转过去的钱，都被存下来当作应急，根本起不到改善他们生活的作用。
过去的记忆里，家里一台老空调，耗电量贼大，还噪音巨响，可二老都舍不得换，哪怕每年支付的电费都够换两台新的空调，也是固执无比。
‘得帮他们解决问题才是真的。’
江锋心中做出决定，他看着林小雨，淡淡道：“再攒点钱，给爸妈都送到基因诊所去。”
林小雨撇了撇嘴：“他们要是知道基因诊所的收费，不得追着你打？”
江锋冷哼一声，挺直腰杆：“嘁，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绑也得绑过去！”
“顺便陪他们一段时间。”
“啧啧，我等着瞧。”林小雨捂嘴一笑。
“别笑，到时候你得帮我劝！”江锋眼睛一瞪。
林小雨嘻嘻笑着，一溜烟钻进了电梯，江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回东街公寓的路上，江锋发现街道异常干净。
巡逻车闪着蓝灯缓缓驶过，几个加罗尔帮的底层马仔正被警官按在墙上搜身。
路过一个街角，悬浮卡车的装卸坡道正在放下，几台铁手帮的悬浮摩托被运送上去，一旁的巡逻车里，铁手帮的喽啰一脸不服，扭来扭去。
电台里，主持人安娜甜美的声音正在采访福伯勒局长，而福伯勒也是大言不惭之辈，大力鼓吹他的扫黑成果，发誓要扫清寰宇，让犯罪分子“无处可逃”。
“看了我们的局长大人收获颇丰。”林小雨听出了味道，讽刺地说。
江锋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巡逻车，冷笑道：“是啊，要不是收获颇丰，又怎么肯派人上街假装主持正义呢？就是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条件。”
“那我们呢？”林小雨问他：“我们得到了什么？”
江锋听着她没头没尾的话，心知她问的是绑架“杰克·福伯勒”这件事。
他踩下油门，悬浮车掠过一幅巨大的全息广告牌。
董大川的竞选标语“地联复兴”正在每个街区循环播放。
“我们换来了时间。”他把空调功率开到最大，一瞬间，车子里的气温变得舒服。
“足够喘息的时间，足够发展的时间，足够不用被人用枪抵着额头的时间。”
林小雨微微点头，她伸手在空调出风口面前感受了片刻，笑嘻嘻地换了话题。
“新车的空调系统好多了，之前那辆车，一到热天就像是个闷罐。”
“嗯哼。”江锋侧头看她：“还有呢？”
“座椅的触感也很好，我汗都没出。”
“想出身汗吗？”
“？？？”
“等回家了，我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的最里边儿……”
林小雨翻了个白眼，不禁又想起昨晚的充实。
“老公~~~”
她连尾音都是上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