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斯双星的光芒透过窗缝，在气密门表面投下两道惨红的亮痕。
过去的一小时内，福尔斯双星变亮了三十多倍。
那是一次巨大的耀斑，来自福尔斯A星。
瘦小的伴星福尔斯b遭遇耀斑的能量冲击，竟也变得绚烂起来。
那光芒过于刺眼，令人无法直视。
江锋微微眯起眼，狭长的视野里，只剩下身旁薛帕德那被红光笼罩的身影。
她的身上，如同沾满了鲜血。
江锋的目光落在薛帕德的手上。
那只被护甲手套包裹的手掌，正无意识地反复握紧松开。
薛帕德猛地抬手，抱住了头盔。
向左一拧。
“嗤！”
头盔泄压的声音尖锐，打破了安静。
她一把将沉重的头盔扯下，随手挂在腰间。
火红色的发辫挣脱束缚，如同花火般散落。
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她光洁的额角，她甩了甩头。
侧过脸，那双碧绿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江锋无法一眼看透的东西。
铅块一般沉重的疲惫。
尚未褪去的血腥戾气。
而更深处，则是一种茫然，一种被巨大力量推着狂奔后骤然停步的眩晕。
“一开始。”她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厉害。
“真没想过……会是这么个收场。”
她微微仰起头：“只是想偷几艘船，弄死几个奇恩杂种，打出个能喘口气的角落。”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江锋，碧绿的深潭里浮现出认命般的无奈。
“都因为你。”
江锋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薛帕德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膻。
“你知道吗，江锋。”
她突然开口：“我其实，没想过要当什么海盗。”
江锋没有打断她。
“那时候只是……没活路了。”薛帕德目露追思。
“地联的舰队缩在太阳系里，眼睁睁看着那些外星杂种把人类殖民地当屠宰场。”
“更可笑的是，人类自己还在内斗，海盗，黑市，犯罪集团，打得头破血流。”
“我是被训练来维护正义的，你知道吗？”
她苦笑一声：“我做梦都没想到，一群小偷，竟然成了占领者。”
江锋点点头，目光扫过通道墙壁上那些奇恩文字的警示标识。
“是啊，那些大蜥蜴确实没想到。”他终于开口道。
“他们习惯了人类在地联指挥下的懦弱，没料到会有人类敢主动跳进他们的老巢。”
“特别是有你这么个疯子。”薛帕德嘴角勾起笑意：“带着一个超级AI和一堆机器人，硬是把危机四伏的魔鬼沙坑，变成了咱们的后花园。”
“地联那群穿西装的混蛋，除了在议会厅里打嘴炮，什么也不会。”薛帕德叹了口气。
“指望他们？还不如往焚化炉里一跳，还省得被这群大蜥蜴嚼咱的骨头渣子。”
“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他们装瞎，那就只能我们自己来。”
她的拳头猛地砸在旁边的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每一口能喘气的人，都有资格抄家伙！站出来干他娘的！”
江锋听着，没有反驳。薛帕德说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他能听出来，她现在脑子很乱。
“这是最后一艘了。”薛帕德轻声说：“霸主利齿级，奇恩帝国压箱底的宝贝。有了它，我们就能让那些爬虫尝尝被追着打的滋味。”
“哈尔西。”江锋对着空气轻声呼唤：“报告情况。”
几乎是瞬间，一个穿着简洁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投影轻盈地浮现在两人身侧。
“先生，薛帕德指挥官。”哈尔西分别看向两人。
“拉撒路号已安全锚泊于预定坐标，所有机器人及舰船操作员均已进入指定岗位。”
“沙母主锚地及全部217颗附属沙粒小行星已完成物理封锁。内部通讯及交通网络已被彻底切断，所有区域均已完全隔离。”
“内部2000万奇恩居民无法向外界求援，能源系统也设置了超载阈值，随时可以引爆，爆炸将会摧毁整个魔鬼沙坑锚地。”
“霸主利齿级全舰无损，系统静默待命中。”
“物资正在向所有锚泊舰船转移，预计24小时内能够完成货物转运。”
哈尔西的小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雀跃，仿佛刚刚报告的，是一个精心准备的派对。
薛帕德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哈尔西的面容上，又缓缓扫过江锋。
她背靠着舱壁，膝盖微微弯曲。
“四十小时前……”她微微摇头。
“主控室的最后一道防线。”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回到了那片充满硝烟的战场。
“我们撞上了一队守在那里的……”
她停顿了一下，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用力地吞咽了一次。
“人……人类。”
“男的，女的……脸上全是血，身上没几块好肉，有些胳膊腿都没了样子。”
她轻蔑地笑了笑：“一个个缩在掩体后面，抖得跟筛糠一样，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见了天使下凡。喊着救命，求我们带他们走，说被奇恩人折磨得快疯了……”
江锋已经知道了结局，他看过哈尔西给他“放送”的影像。
他没说话，却也靠在了墙壁上。
薛帕德伸手擦了擦嘴，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我的人，里面有几个愣头青，刚从地联舰队退役，还没把战争两个字刻在脑子里。”
薛帕德呼了口气：“也怪我，冲得太靠前了，都没注意。”
“他们还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圣徒，结果……”
她笑着，胸膛却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母狮在咆哮。
通道里死寂一片，只有福尔斯双星的红光，在她扭曲的脸上无声地流淌。
“轰！！！”
“轰轰轰轰！！！”
那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似乎又一次在她身后炸响，震得她颅腔嗡嗡作响。
刺眼的火光，从身后涌来，无数焦脆，柔软的东西，狠狠拍打在背上。
她似乎还能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孔。
“我们会跟随你的，老大！”
“薛帕德，你是最棒的的指挥官！”
“有你带领我们，我们总算能干点实事了！”
她似乎还能听到那些年轻的声音。
他们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
再也不会有机会，以人类之名，发动下一场“战争”。
“三十七个……”薛帕德呼了口气，讥诮地挤出一个词。
“连块能认出来的零件都凑不齐。”
她猛地抬起头，江锋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
“奇恩人……这帮狗娘养的蜥蜴！他们的驯奴技术真他妈超一流。”
“活生生的人，心甘情愿变成炸弹，就为了掩护他们的主子。”
她说不下去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猛地别过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该扔下一个手雷的，她该轰出一发霰弹枪的，她该……
但她是指挥官。
她不是大头兵，不能替所有手下都处理他们应该处理好的事情。
薛帕德抬起手，粗暴地用臂甲擦去嘴角流下的唾液，动作凶狠，皮肤顿时被刮破。
沉重的静默再次降临，像湿透的毛巾，死死捂住口鼻。
江锋向旁边靠近了一点。
他只是伸出手，覆盖在薛帕德那只依旧死死攥紧的拳头上。
手掌隔着各自的装甲手套，传递的并非温度，而是没有声音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