燊燊炎漠前线指挥部的空气像被烤焦的棉絮,干燥、滚烫,吸一口都带着沙砾的粗粝感。
巨大的全息沙盘上,代表绿色网格的草方格如同燎原之火,正以日均一万余亩的恐怖速度向西吞噬灰黄。
代表机械军团的蓝色光点(40台“织沙者”,100台“点绿手”)在沙盘上高效移动,所过之处,钢铁网格覆盖沙丘,螺旋钻头叩入深穴,梭梭幼苗如绿色铆钉被精准植入。
林枫的电子音带着近乎亢奋的节奏播报:
【草方格铺设进度】:已覆盖炎漠东部\/南部共98万亩!(完成总目标175万亩的56%)
【梭梭日植苗量】:1,050,000株!(累计:3.78亿株!)
【沙米飞播面积】:同步覆盖所有新铺网格修复带!(包衣种子活化率:92%!)
【总成本消耗】:¥6.21亿(预算:¥11.87亿,结余充足!)
“照这个速度,一百七十五万亩‘铁网’,四个月!骨头(草方格)立住了!”赤红炎的金丝眼镜反射着沙盘上汹涌的绿潮,镜片后的锐利难得染上兴奋的红光,“钱袋子还鼓着!这‘一元绿洲令’,印得值!”
然而,沙盘边缘,一个巨大的、不断闪烁的猩红水滴状警报,像一盆冰水悬在所有人头顶:
【生命线危机:水!】
【移动滴灌覆盖半径极限】:≤500米(有效养护范围仅占已铺设区15%!)
【滴灌堡垒日均耗水】:120吨\/台(100台日耗:12,000吨!)
【朱雀水临时取水点流量衰减】:-32%(超采+蒸发!)
【深层引水工程】:xJ-11段古河道顶板加固方案论证中(工期:未知!)】
画面瞬间切换到甘棠村边缘一处刚铺设七天的草方格区域。本该冒出新绿的修复带,此刻覆盖的沙米包衣种子大多干瘪萎缩,如同被烘烤过的虫壳。几株侥幸冒头的嫩芽,叶片焦黄卷曲,在滚烫的沙地上奄奄一息。旁边几台“点绿手”栽下的梭梭苗,蔫头耷脑,根部沙土干燥如粉。
“骨头立住了,血(水)供不上!”青禾的声音带着痛惜的嘶哑,AR影像放大一株濒死的梭梭幼苗,“根部的保水凝胶层在48小时内就被蒸干了!后续水分接济不上,再硬的骨头也得渴死!”
“运水成本在吃利润!”赤红炎调出实时损益,代表水车运输费用的红色柱状图正以陡峭的角度向上穿刺,“从朱雀水拉水到前线,每吨成本飙升到180块!滴灌堡垒喝的不是水,是熔化的金子!再这么下去,草方格铺得越多,失血的窟窿越大!”
战略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耿炎带着一身浓烈的柴油味和沙尘闯进来,手里拎着个扭曲变形的钻头部件(标记:【“点绿手”第37号机备用钻头】)。
他“哐当”一声将东西砸在沙盘边缘,指着上面一道新鲜的、非正常磨损的裂痕:
“狗日的黑田!远程锁死了钻头动力,想让它当摆设!老子硬拆了控制系统,用物理开关强启!结果钻头啃到砾石层,直接崩了!”
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沙盘上的水危机警报,
“没水,苗子渴死!有水脉不让钻!这活儿还干不干了?!”
压抑的沉默如同实质的沙尘,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机械的轰鸣在窗外仿佛成了无用的背景噪音。水,成了横亘在钢铁意志与绿色希望之间,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
加密通讯屏无声亮起。雷震冷硬的脸出现,背景是呼啸的狂风:“林董,‘沙狐’遥控信号源已锁定,在境外。但截获到新指令:目标转向破坏朱雀水临时取水点泵站!携带设备:高腐蚀性溶剂。”
画面一闪,朱雀水畔那个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取水点被高亮标记。几辆伪装成工程车的可疑热源正在附近徘徊。
“水脉摸不到,现有的水龙头也要被砸了?”赤红炎的声音像淬了冰。
“砰!”
林燊燊脚下,一块用于模拟沙丘的硬质泡沫,被他无意识踩得粉碎。细微的碎屑沾上了他深灰色立领衬衫的裤脚。
门被轻轻推开。
苏晴端着一个冒着寒气的金属托盘进来,盘子里是几杯浑浊的、泛着土黄色的液体,液体里漂浮着未化的冰块,杯壁凝结着水珠。
她没说话,只是将一杯放在林燊燊手边,一杯递给耿炎,一杯放在赤红炎的控制台边缘。刺骨的冰凉瞬间穿透杯壁。
“前线送来的,”她声音有些哑,带着风沙磨砺后的疲惫,“苦咸水淡化试验品,含盐量还是超标,加了冰勉强能入口。”她自己也拿起一杯,抿了一口,秀气的眉头立刻拧紧,强忍着没吐出来。
林燊燊端起杯子。冰冷的触感刺痛指尖。浑浊的水带着浓重的涩味和铁锈般的咸腥,即使冰块也压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生机燎原界深处,元初湖那清冽磅礴的生命力在疯狂鼓噪——只要一丝,便能化腐朽为甘泉,让这浑浊的苦水清甜如醴!
但杯壁的刺骨冰凉和口中那令人窒息的咸涩,如同最严厉的锁链。
他喉结滚动,将那一口浑浊冰水咽下。冰冷和苦涩如同刀锋划过食道。
“水龙头要护住。”他声音沙哑,放下杯子,杯底残留的浑浊液体晃动着,“雷震,取水点安保等级提至最高。‘沙狐’的人,放进来,关起门打。”
他目光转向耿炎崩裂的钻头,“钻头崩了,就造更硬的。通知材料组,测试金刚石-玄武岩复合烧结齿。目标:莫氏硬度7.0。”
最后,他看向沙盘上那片因缺水而濒临枯萎的绿色标记,手指点向代表“点绿手”集群的光点:“所有‘点绿手’,暂停新区域植苗作业。转向已铺设网格区,执行‘露珠倍增’计划。”
“露珠倍增?”青禾愕然。
“集水斗篷的凝露效率,提升50%。”林燊燊的声音斩钉截铁,“斗篷材料升级为仿生纳米蛛网结构(超亲水\/超疏水切换)。铺设角度动态优化算法由林枫负责,关联实时微气候数据。目标:让修复带的每一粒沙米种子,每天至少‘喝’到一滴斗篷凝露。”
指令下达,指挥部内凝滞的空气并未缓解。耿炎抓起那杯苦咸冰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仿佛要浇灭心头的燥火和喉咙的灼烧感,冰水激得他一个哆嗦。赤红炎盯着杯壁上滑落的水珠,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晦暗不明。
苏晴默默拿起林燊燊放下的杯子,里面还剩小半杯浑浊的冰水。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沙尘弥漫中依旧轰鸣前行的机械洪流,突然抬手,将剩下的水泼向窗外。水珠在干燥滚烫的空气中瞬间蒸腾成白汽,消失无踪。
“杯水车薪。”她轻声说,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塌下。
林燊燊走到她身边。
窗外,一片刚被“点绿手”暂停植苗的新铺草方格区域,灰黄的沙地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但在那巨大网格的阴影边缘,集水斗篷特殊的银灰色表面,正凝结出一颗颗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颤巍巍的露珠,艰难地汇聚,然后滴落,渗入下方修复带的沙粒中。
一颗,又一颗。
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仿佛要接住那些渺小的水滴。生机燎原界深处的悸动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窗外真实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风沙呼啸。
“沙海饮露,也是活路。”他声音低沉,穿透风沙,“告诉所有‘点绿手’的操作员,他们的钻头暂时休息,但眼睛不能休息。给我盯紧每一块草方格里,露珠下面的第一颗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