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土路上狂奔了约莫两里地,老马忽然“咴”地一声长嘶,前蹄猛地顿住,硬生生停了下来。王老三的身子惯性地往前冲,若不是死死攥着车辕,差点摔下去。他低头一看,老马浑身的毛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嘴角挂着白色的泡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它是真的跑不动了。
王老三也累得够呛,靠在车辕上大口喘气,胸口像揣了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响个不停。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粗布短褂,冷风一吹,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摸出腰间的酒壶,拧开盖子猛灌了两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可胃里的暖意总算驱散了些寒意,也压下了刚才被白影追袭的慌劲儿。
就在他刚想喘口气,让老马歇片刻再走时,一阵哭声忽然顺着风飘了过来。那哭声细细的,尖尖的,像是女人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哭,又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饿了在哼唧,断断续续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钻到耳朵里就发毛。王老三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猛地直起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这声音不是从路边的树林里来的,也不是从身后的方向追来的,而是从左边的乱葬岗飘过来的。
那片乱葬岗他再熟悉不过,就在这条路左边半里地的荒坡上,埋的都是些没主的死人,有饿死的乞丐,有病死的外乡人,还有早年打仗没找到尸首的士兵。平时白天路过,都能看见荒坡上歪歪扭扭的土坟,连块墓碑都没有,只有风吹着荒草在坟头上晃,看着就渗人,更别说夜里了,连胆子最大的猎户都不敢靠近。
“别嚎了!大半夜的,吓死人了!”王老三朝着乱葬岗的方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他想借着声音壮壮胆,可话一出口,就被风刮得散碎,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更让他心慌的是,那哭声不仅没停,反而更响了,还夹杂着几声冷笑——那笑声尖尖的,细细的,像是用指甲刮着木头的声音,听得他头皮发麻,后脖子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他赶紧低头摸向怀里的护身符,手指紧紧攥着那个蓝布小包,硬邦邦的黄符硌着手心,他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别来缠我,我就是个赶车的,没招惹谁……”可那哭声和笑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乱葬岗里出来,朝着他这边飘过来。
王老三不敢再等,赶紧拍了拍老马的脖子,“老伙计,再撑撑,咱赶紧走,离这地方远点!”老马似乎也听见了那渗人的哭声,它抖了抖耳朵,艰难地抬起头,可还没等它迈开蹄子,王老三就看见乱葬岗的方向,飘出来几个黑影。
那些黑影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具体的形状,可王老三一眼就看出,它们和刚才的白影一样,都是脚不沾地地飘着,速度极快,朝着马车的方向而来。他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黑影,看着它们一点点靠近。
离得近了,王老三总算看清了它们的样子——哪里是什么黑影,分明是几个残缺不全的鬼魂!最前面的那个,没有左胳膊,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里飘着,脸上血肉模糊,一道长长的伤口从额头划到下巴,露出里面的白骨;旁边的那个更吓人,没有右腿,只能用一条左腿“飘”着走,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绿油油的光,像是两团鬼火,在黑暗里闪着吓人的光;还有一个,脑袋歪在肩膀上,像是脖子断了似的,头发里还缠着几根野草,脸上挂着烂泥,嘴角往下撇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我的娘啊!”王老三吓得魂都快没了,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酒洒了一地。他之前攥在手里的柴刀也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只顾着死死拽着缰绳,拼命往老马身上甩鞭子,“驾!驾!快起来跑啊!”
老马也被这几个恶鬼吓得疯了,它猛地嘶叫一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撒开蹄子往前跑。车轮子“咕噜咕噜”地在土路上狂奔,压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时,车身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把车厢掀翻,里面的布和红糖“哗啦”作响,像是随时会掉出来。王老三死死抓着车辕,身体跟着马车的颠簸左右摇晃,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睁眼,只知道一个劲地喊着“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赶紧跑,离那些恶鬼远点!
可那哭声和笑声还在身后追着,越来越近,王老三甚至能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从身后袭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的爪子已经快碰到他的后背了。他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透了,浑身冰凉,牙齿不停地打颤,可他不敢停,也不敢慢,只能任由老马载着他,在漆黑的夜里拼命往前跑,像是在逃离一个永远也逃不掉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