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边的石板依旧潮湿,陈默踩上去时,脚印里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颜色发黑。他没有停下,右手扶住缸沿,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断臂垂落,骨节错位处传来刀割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疼得冷汗直冒。
他没有去舀水喝。
而是先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了下水面。水面上浮着一层紫灰色的物质,似油非油。指尖刚碰上,一股麻意便从指端直窜肩头。他迅速缩手,翻过手掌,将沾湿的水甩进泥地。
泥土“滋”地轻响一声,冒出一缕白烟。
陈默盯着地上烧焦的一小片黑痕,眼神沉了下来。
他走到墙角,捡起一只空桶,缓缓将缸中的水全部倒入旁边的排水沟,动作虽慢却未停顿。倒完后,他走向井边,打上来一桶清水,重新注入水缸。水面恢复清澈,映出他模糊的脸影。
做完这些,他站在原地,望向不远处的棚屋。
赵三蹲在门口啃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就在那一瞬,陈默注意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话。
陈默没开口,转身回了屋子。
门关上,屋内只有一张床和半截将熄的蜡烛。他靠着泥墙缓缓坐下,背部贴着粗糙的墙面,闭眼调息。伤势太重,体内灵力几乎无法运转,只能依靠《玄骨炼天诀》压制疼痛。他不敢深睡,只维持着清醒,耳朵紧听着外面的动静。
子时过后,巡更的梆子敲了两声,声音渐行渐远。
他睁开眼,没点灯,摸黑站起。左腿一软,险些跌倒,他咬牙抓住门框撑住身子。从床底取出一块破布,紧紧缠住断臂,又撕下一截衣襟塞进嘴里——怕痛极失声,惊动他人。
屋后有条排水沟,通向杂役区外的小巷。他趴下身,沿着沟沿爬行,身体紧贴湿冷的泥地,每挪动一下,断裂的肋骨就在体内乱撞。爬到赵三屋外,他停下,耳朵贴上墙壁。
窗缝透出一点微光。
“……散灵散是周师兄给的,三份量,足够让他三天使不出灵力。”是赵三的声音,压得很低,“明天上台,他连站都站不稳。”
“别啰嗦。”另一个声音响起,冷漠而倨傲,“周师兄说了,只要他失灵,擂台规则自会收拾他。你只需确保他喝了那水。”
“可他今晚没喝。我把药混进水缸,他全倒了。”
“什么?”那人语气骤紧,“你确定?”
“我亲眼看见的。他倒掉水,换了新的,但一口都没喝就走了。”
沉默片刻。
“他发现了。”那人的声音变了,“这人命硬,脑子也不笨。不过无妨,周师兄早有准备。你继续盯着,若他敢反抗,自然有人让他闭嘴。”
“那……要不要现在动手?”
“不行。周师兄要他在擂台上出丑,当众废掉,才能震慑旁人。你只要盯好水缸,明早再加一次药。”
脚步声响起,那人似要离开。
陈默立刻缩回沟底,屏住呼吸,整个人埋进泥中。片刻后,窗户开了一道缝,一道人影跃出,落地无声,朝外门方向去了。
等脚步彻底消失,陈默才缓缓抬头。
他取出口中的布条,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散灵散……能断灵脉、废修为,却不致命。他们不想杀他,只想让他在擂台上倒下,输得彻底,永无翻身之日。
他慢慢爬回屋,关门,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那是他倒水时,从缸底悄悄刮下的粉末。轻轻一抖,些许灰白色细粉落在掌心,无味,但指尖触及时仍有轻微麻痹感。
果然是药。
他收好纸包,靠回墙边,手不自觉抚上剑匣上的铁链。链条冰冷,曾沾过血,也曾锁过人。明日,还得靠它。
可如今这副残躯,撑得住吗?
他低头看左手,五指僵硬,抬都抬不起来。三根肋骨断裂,呼吸都疼得冒汗。若明日对手只是普通弟子,或许还能拼一把。但对方既已设局,绝不会派个寻常人上场。
必须反击。
他闭眼,开始运转《玄骨炼天诀》。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非但不停,反而引导那股热流在体内游走,一点点逼退麻木。这是他惯用的方法——以痛压痛,以伤养伤。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细微响动。
他猛然睁眼。
不是风,也不是老鼠。
是脚步声,极轻,却刻意放缓,像是怕惊扰谁。
陈默不动,耳朵紧贴墙壁。
那人绕到水缸旁,停下。
接着是蹲下的声音,还有手指蹭过缸壁的摩擦声。对方在检查——是否有人动过水?是否换过?
陈默缓缓起身,悄步靠近门缝。
外头月色昏暗,只能辨出一个轮廓:青色短袍,腰间佩玉,正是方才离去的侍从。他正用手指蘸水,在缸沿涂抹,似乎在测试什么。
陈默的手已搭上门闩。
此刻冲出去,能抓住他。但若无证据,反被诬为偷袭同门。周子川背后有外门执事撑腰,一句话就能让他失去比试资格。
他松开门闩,退回墙角。
侍从查探片刻,站起身,四顾无人后才离去。
陈默等了足足一刻钟,才出门。
他走到枯井边,掀开井盖,将剩下的一半毒水倾入井底。随后打上一桶清水,再次注满水缸。这一次,他在水面撒了一层薄土,看上去如同未动过一般。
回到屋内,他从床底摸出一片碎瓷,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滴落在桌角。
他凝视那滴血,直到它停止流动,凝成暗红一点。
明日上台,不能靠灵力,也不能靠速度。
只能靠这一身骨头。
他收好碎瓷片,靠墙坐下,左手按着断臂,右手搁在剑匣之上。双眼未闭,目光穿透黑暗,一根根数着屋顶的茅草。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快亮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铜山印的刻痕记录,又摸出柳菁留下的玉佩。玉佩温润,此刻却略显发烫,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气息。
他未多想,将玉佩贴身收好。
窗外,第一缕晨光爬上屋檐。
他缓缓站起,拿起剑匣,铁链滑过掌心,冰冷而熟悉。
门拉开时,风灌进来,吹得衣角猎猎翻飞。
他迈出一步,脚踩在昨日的血迹上。
前方,演武场的钟还未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