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东边吹来,带着海的味道。
陈默停下脚步,脚尖碰到一块破旧的石碑,上面刻着一个“祭”字。泥土很松,石碑埋得不深。他没去拔它,只是蹲下来,用手摸了摸那个字。手指一碰,突然有点发麻,像是碰到了冷东西。
阿渔走到他左边,把手贴在耳朵后面。她后颈的鳞片轻轻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冷,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苏弦没靠近石碑,站在两人后面半步远。他背上背着一把断了弦的琴,硌着肩膀。他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他心里又听到了那三声:铛、铛、铛,停一下,再铛、铛、铛。
和昨晚听到的一样。
“他们在等我们。”苏弦小声说,“不是没发现我们,是让我们自己走过去。”
陈默点头。他闭着左眼,右眼看着前面的山谷。雾气从地上冒出来,灰白色,贴着地面慢慢往前爬。山谷口像一张张开的嘴,两边是高高的石头墙,中间一条路通向深处。
他不敢用灵力探路。上次在古塔,刚放出一点神识,就引来血罗刹攻击。这里更危险,压力更大,不能硬闯。
他低头看地。地上有脚印。
从石碑往前五步,泥土下陷了一点,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一样深,距离也一样,像是量过的一样。脚印边缘很整齐,不像人踩出来的,倒像是被压进去的。
“不是活人留下的。”阿渔说。
陈默拿出铁链,轻轻敲了敲脚印边。铁链碰上泥土,发出闷响。他皱眉:“这路……会回应。”
苏弦蹲下,手掌贴在地上。几秒后抬头:“地下有动静,和钟声一样。这不是脚印,是指路的标记,让我们往里走。”
“是陷阱。”陈默说。
“但我们必须进去。”阿渔看着山谷,“龙宫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就在下面。”
陈默没说话。他知道她不会回头。他也知道苏弦也不会劝他们离开。
他站起来,铁链挂在腰上,一节节拖在地上。他不再捂着胸口,疼还在,但已经习惯了。他放慢呼吸,让体内的力量跟着痛感流动。左眼的金纹微微发热,焚天骨狱在体内展开,不是爆发,而是藏起来。
三人开始往前走。
第一步踏进雾里,空气变了。不冷也不湿,就是空,好像周围的生气都被抽走了,连风吹过耳朵的声音都变得干巴巴的。
陈默走在最前面,铁链每走一步敲一下地,声音不一样。他靠这个判断方向,走十步,校一次位置。阿渔闭着眼,手一直贴着耳后,靠血脉感应地面的震动。苏弦走在最后,手指悬在空中,时不时虚拨一下,用安魂曲的节奏稳住心神。
雾里出现了影子。
不是真的,是浮在地上的轮廓。有的跪着,有的趴着,有的蜷成一团。陈默认出来了——那是死时的样子。有人双手抱头,像是神魂被撕开;有人四肢张开,像被钉在看不见的架子上。
他没多看。
脚印一直通到山谷口。两边石壁之间,地面突然变得很平,像是被人修过。正中间有一条裂缝,一寸宽,看不到底。
陈默停下。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裂缝。
石头掉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秒,两秒,三秒……还是没回音。
阿渔睁开眼:“不能跳。”
苏弦摇头:“也不是传送阵。下面……没有灵气流动。”
陈默看了几秒,然后抬脚,从旁边绕过去。铁链擦过石壁,发出刺啦声。三人紧贴右边石壁走,避开中间。
走过裂缝五十步,雾变淡了。
前面出现一座高台。
黑色石头堆的,圆的,周围有八根柱子,上面刻满了符文。高台中间凹下去,地上刻着大大的“祭”字,和石碑上的一样。风吹过石缝,发出呜呜声,像有人在哭。
陈默没靠近。
他蹲下,手指碰地。符文很冷,寒意顺着手指往上冲,一下子进了脑子。画面闪出来——星空裂开,八个人跪在天梯前,手里举着白骨;一个人站在最高处,被光吞掉;大地裂开,海水灌进来,龙族在火里惨叫……
他猛地缩手,喘了口气。
“不是真的祭坛。”他说。
阿渔走到他身边,看着高台:“可脚印到这里就没了。”
“脚印不是终点。”苏弦在后面说,“是引路人留下的。真正的祭坛不在外面。”
陈默站起来,盯着高台。太干净了。没有血,没有打斗痕迹,连灰都铺得很匀。这里像特意布置的,等他们来演戏。
他退后三步,转身看两边石壁。
左边石头有裂缝,右边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像刀尖。他记得刚才路过时,右边岩石的影子,比实际长了一点。
他走过去,站在岩石正下方,抬头看。
影子斜斜落在地上,尽头正好指着脚印消失的地方。
他眯眼。
影子里有一条线微微凸起,像是刻上去的。这条线不去高台,而是斜着伸向山体侧面。
“路在影子里。”他说。
阿渔立刻明白,闭眼感受。一会儿后,她指向山边:“那边,地下的脉动和龙宫一样。”
苏弦没动,抬起手,又虚拨三下。这次加了一点变化。
风停了。
不是全停,是围着高台的那圈雾,突然不动了。连哭声也断了。
三秒后,风又回来了。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已经说明问题。
“他们听见了。”苏弦说,“但他们没动。”
“说明他们不能动。”陈默说,“或者,他们的规矩不让先出手。”
“那就别给他们动手的理由。”阿渔说。
三人改变方向,不去高台,沿着影子指的路,贴着山边走。地面越来越硬,石头变成黑色,踩上去有点弹,像是某种骨头化的岩。
走了一百步,前面出现一道窄缝,只能容一人侧身进去。里面漆黑,看不到头。
陈默停下,拿一块碎布绑在铁链上,甩进缝隙。
布飘出去五丈,突然被什么东西吸住,一下没了。
他不再试。
阿渔上前,手贴岩壁。几秒后低声说:“里面有心跳,但不是活物。是阵法的核心在跳。”
苏弦闭眼,神识散开。他听到一种很低的嗡嗡声,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直接在脑子里响。他立刻把安魂曲刻进识海,挡住干扰。陈默和阿渔也感受到波动,马上连上神识。
三人沉默前进,侧身挤进窄缝。
岩壁冰冷,蹭着衣服。走了二十步,里面突然变大,出现一片平台。平台对面,是一座往下沉的大石殿,门开着,里面黑得像深渊。
陈默站在平台边,往下看。
石殿中央,地上画着完整的八荒锁魂阵,阵眼的位置空着,像是等着谁进去补位。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防线。
是请帖。
他回头看向阿渔和苏弦。
两人同时点头。
他迈步,准备踏上台阶。
就在这时,云完全盖住了月亮。
最后一丝光消失了。
风停了。
整个山谷安静下来。
陈默的脚步停在第一级台阶上。
他的左眼金纹一闪,焚天骨狱自动运转,体内的力量像岩浆一样涌动。铁链缠住手臂,一节节绷紧。
阿渔站在他身后,耳后鳞片泛出微光,龙珠安静如水。
苏弦的手指悬在半空,没有琴,但他的神识里,最后一个音符已经落下。
他们不再说话。
也不再移动。
平台边的碎石,缓缓滚落,掉进黑暗的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