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鸡叫还没绕出村东头的老槐树，李家土坯房的灶房就冒起了青烟。秀雅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苗 “噼啪” 舔着锅底，映得她脸颊泛着暖黄，发梢沾着的草屑都跟着亮堂起来。炕梢的狗剩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摸向身边 —— 空的，才猛地想起秀雅早起来做饭了，一骨碌坐起身，脚踝传来的隐痛让他龇了龇牙，却没耽误他往灶房挪。
“醒啦？” 秀雅头也没抬，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松针，“脚还疼不？锅里温着窝头，就着腌萝卜干吃。”
狗剩凑到灶台边，果然闻到了熟悉的麦香，昨天张二婶送的荠菜团子也在笼屉上温着，透着淡淡的野菜鲜气。他伸手要去拿，被秀雅用锅铲敲了下手背：“先洗手！昨天摔泥坑的脏劲儿还没洗干净呢。”
狗剩嘿嘿笑着缩回手，颠颠跑到院角的水缸边，舀了瓢凉水猛搓。水珠顺着指尖滴在青石板上，惊飞了几只扒着墙根找食的麻雀。他擦着手往回跑，正好撞见秀雅端着粗瓷碗出来，碗里卧着个油汪汪的鸡蛋，还是昨天他妈送来的那筐里的。
“给俺的？” 狗剩眼睛瞪得溜圆，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长这么大，除了过年，他很少能单独吃个整鸡蛋，上次吃还是去年帮队长抢收玉米，队长赏的。
“不然给谁？” 秀雅把碗递给他，又拿了双粗木筷，“补补你的脚，不然今天上山跑不动，野兔都要笑你。”
狗剩接过碗，手指都有些发颤。他盯着那个金黄的鸡蛋看了半天，突然夹起来往秀雅嘴边送：“你也吃，俺一个糙汉子，不用补这些。”
秀雅笑着偏头躲开，往他碗里扒了勺腌萝卜干：“我不爱吃蛋黄，噎得慌。你快吃，吃完了教你看风向，别等会儿太阳出来了，露水干了野兔就不出来了。”
狗剩知道她是哄自己，却也没再坚持，只是三口两口把窝头塞进嘴里，鸡蛋留到最后，小口小口地抿着，连蛋黄上的油星子都舔得干干净净。秀雅坐在门槛上看着他吃，手里摩挲着昨天修好的竹弓，弓梢新换的桑木泛着浅黄，弦绷得紧紧的，看着就结实。
等狗剩吃完收拾好，天已经大亮了。晨雾散得差不多了，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秀雅领着狗剩走到院外的空地上，指着路边的杨树梢：“你看，树叶往哪边飘？”
狗剩眯着眼瞅了半天，只见杨树叶都往西边歪，风一吹，“哗啦啦” 地响。他一拍大腿：“这还用看？树叶往哪飘就是哪风！你看这叶子往西飘，肯定是西风！”
秀雅差点被他气笑，伸手揪了片杨树叶递给他：“你站到树东边去，再看看风是从哪边吹过来的。”
狗剩纳闷地走到树东边，刚站定就觉得风往脸上扑，吹得他头发都飘起来了。他愣了愣，又跑到树西边，风一下子就弱了，只能吹到后背。他挠了挠头，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这咋不一样？”
“风是从东边来的，吹得树叶往西飘，所以这是东风，不是西风。” 秀雅耐心解释，“打猎得看风向，要是逆风，你走路的声音、身上的味道都被风吹到野兔耳朵里、鼻子里了，它早就跑了；要是顺风，你跟在后面，它根本察觉不到。”
狗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玩意儿太麻烦，不如他以前瞎闯来得痛快。但想起昨天摔进泥坑的惨样，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硬着头皮说：“俺懂了！不就是看树叶往哪飘，风就从反方向来嘛！”
“算你蒙对了。” 秀雅笑着摇了摇头，把竹弓递给他，“走，上山试试。今天要是能打着野兔，晚上给你做野兔汤。”
一听有野兔汤，狗剩立马来了精神，扛着竹弓就往后山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脚踝的疼好像都减轻了。秀雅跟在他身后，手里挎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水壶、粗布巾，还有昨天采的止血草药，生怕他再摔着碰着。
刚进后山，狗剩就迫不及待地往四周瞅，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刚进山的小狼。秀雅拉住他，指着旁边的灌木丛：“先别急着找野兔，再看看风向。你看这草，往哪边倒？”
狗剩蹲下来一看，地上的狗尾巴草都往北边倒，他立马大声说：“草往北倒，风就是从南边来的！这是南风！俺没说错吧？”
秀雅点点头：“对，这是南风。野兔一般会顺着风向找食，这样能及时察觉危险。咱们顺着风向走，就能找到它们的踪迹。”
狗剩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觉得看风向也没那么难，抬腿就往北边走 —— 他想着，草往北倒，野兔肯定在北边找食。秀雅赶紧拉住他：“你往北边走是逆风，脚步声都被风吹到前面去了，野兔听见早就跑了。得往南边追，顺着风向走。”
“啊？” 狗剩愣住了，“不是说野兔顺着风向找食吗？那它们应该在北边啊。”
“风向是南风，风从南边来，吹向北边。野兔顺着风向，就是往北边跑，找食也会往北边走。但咱们要顺着风向追，得从南边往北边跟，这样风把咱们的动静往北边吹，野兔在北边，根本听不见。” 秀雅耐着性子解释，还顺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箭头，“你看，风是这个方向，咱们要跟在风的后面。”
狗剩盯着地上的箭头看了半天，脑子还是转不过弯来，只觉得头晕乎乎的：“俺、俺还是觉得树叶往哪飘，就往哪走。昨天你说树叶往西飘是东风，那往西边走就是顺风呗？”
秀雅被他气笑了，索性不再解释：“行，那你往西边走，我在这边等你，看看你能不能打着野兔。”
狗剩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劲，扛着竹弓就往西走，心里还憋着股劲儿 —— 非得打着只野兔给秀雅看看，让她知道自己不用看风向也能打猎。他走得飞快，脚底下的树枝 “咔嚓” 响，也没当回事，满脑子都是野兔的影子。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别说野兔了，连只麻雀都没见着。狗剩心里犯了嘀咕，挠了挠头 —— 平时这时候，后山的野兔早就出来找食了，今天咋连个影都没有？他蹲下来看地上的痕迹，除了自己的脚印，啥都没有。
正纳闷呢，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秀雅的喊声：“狗剩！你在哪呢？”
狗剩赶紧应了一声：“俺在西边呢！这儿连个野兔毛都没有！”
没一会儿，秀雅就顺着声音找了过来，看见狗剩蹲在地上挠头，忍不住笑了：“怎么样？打着野兔了吗？”
“没有啊，” 狗剩苦着脸站起来，“俺走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是不是今天野兔都躲起来了？”
“不是野兔躲起来了，是你走反了方向。” 秀雅指着旁边的树叶，“你看，现在树叶往西边飘，是东风，你往西走是逆风，脚步声、说话声都被风吹到前面去了，野兔早就被你吓跑了。”
狗剩抬头一看，树叶还真往西飘，风往脸上吹得慌。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俺、俺还是没搞明白。那咱们现在往哪走？”
“往东边走，顺着风向。” 秀雅带头往东走，“你跟在我后面，别说话，脚步轻点。”
狗剩赶紧跟上，这次不敢再自作主张了，乖乖地跟在秀雅身后，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放缓了。秀雅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地上的痕迹，又抬头看看树叶，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走了没多远，秀雅突然停住脚步，对着狗剩做了个 “嘘” 的手势，又指了指前面的灌木丛。狗剩赶紧猫着腰躲到树后，扒着树干往外瞧 —— 只见灌木丛里，一只灰扑扑的野兔正低着头啃草，耳朵竖得像两片小树叶，尾巴尖儿还时不时抖一下。
“你看，顺着风向来，就能找到野兔了吧？” 秀雅小声说，“这只野兔个头不小，你瞄准它的后腿，别射偏了。”
狗剩赶紧取下竹弓，搭好竹箭，屏住呼吸瞄准。这次他不敢大意，盯着野兔的后腿看了半天，才猛地松开弓弦 ——“嘣” 的一声，竹箭带着风飞出去，正好射中野兔的后腿。
野兔吓得 “噌” 地一下蹦起来，想往远处跑，可后腿被射中，跑了没两步就摔倒了。狗剩大喊一声 “抓住了！”，就冲了过去，一把按住野兔，高兴得合不拢嘴。
“俺打着了！俺打着了！” 狗剩举着野兔跑回来，脸上笑开了花，“秀雅，你看！这野兔个头不小，能炖一大锅汤！”
秀雅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笑了：“知道看风向的好处了吧？要是刚才听你的往西走，现在还找不到野兔呢。”
狗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俺错了，以后都听你的，你说往哪走就往哪走。”
“这还差不多。” 秀雅接过野兔，掂量了一下，“确实不小，能换两斤玉米面，还能留一半炖汤。走，咱们回家，别让太阳晒得太厉害了。”
狗剩点点头，扛着竹弓跟在秀雅身后往回走。这次他走得很乖，时不时抬头看看树叶，嘴里还小声嘀咕：“树叶往西边飘，是东风，要往东走……”
秀雅听着他的嘀咕声，忍不住笑了。走到半路，突然看见张二婶提着个竹篮从山上下来，篮子里装着些野菜。张二婶看见狗剩手里的野兔，眼睛一下子亮了：“哟，狗剩打着野兔了？这个头可不小！”
“是啊二婶！” 狗剩赶紧把野兔举起来炫耀，“多亏了秀雅教俺看风向，不然俺还打不着呢！”
张二婶笑着看向秀雅：“还是秀雅有本事！狗剩这混小子，以前打猎全靠瞎闯，现在有你管着，越来越出息了。”
秀雅笑着摇摇头：“是他自己聪明，一教就会。”
“啥一教就会啊，” 狗剩挠了挠头，“刚才俺还把南风说成西风，走反了方向，半天没见着野兔。还是秀雅厉害，一指点俺就打着了。”
张二婶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小子，真是个活宝！连风向都能认错，还好有秀雅帮你。行了，俺先回家了，晚上俺可要去你家闻闻野兔汤的香味！”
“没问题二婶！” 狗剩大声应着，“晚上俺炖好汤，喊你过来喝！”
送走张二婶，两人继续往回走。狗剩心里美滋滋的，手里的野兔沉甸甸的，心里更踏实了。他看着身边的秀雅，突然觉得这被迫成的亲，好像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 —— 要是没有秀雅，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瞎闯呢，哪能打着这么大的野兔。
回到家，狗剩把野兔挂在院墙上，就迫不及待地去灶房烧火，要给秀雅炖野兔汤。秀雅笑着拦住他：“先别炖，把野兔处理干净了再说。你去井边打水，俺来处理。”
狗剩赶紧应着，拎着水桶就往井边跑。他打水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路过张二婶家门口时，张二婶正好在院子里晒衣服，看见他就喊：“狗剩，晚上的野兔汤可别忘了喊俺啊！”
“忘不了二婶！” 狗剩大声应着，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等狗剩打水回来，秀雅已经把野兔处理干净了，正准备切块。狗剩赶紧凑过去帮忙，却被秀雅拦住：“你别碰，小心手上沾血，等会儿不好洗。你去烧火，水烧开了喊俺。”
狗剩乖乖地去烧火，看着灶膛里的火苗，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以前自己打猎回来，要么是他妈帮着处理，要么就自己胡乱剁了煮，从来没人这么细心地照顾他。他偷偷瞅了眼秀雅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这日子好像越来越有奔头了。
没一会儿，水就烧开了。秀雅把野兔块放进锅里，又加了点姜片和葱段，盖上锅盖焖着。很快，锅里就飘出了香味，馋得狗剩直咽口水。他时不时掀开锅盖看看，被秀雅骂了好几次：“别老掀锅盖，炖不熟！”
正炖着，突然听见院门口传来他妈王桂英的声音：“狗剩！秀雅！俺来看看你们！”
狗剩赶紧站起来，跑到院门口：“娘，你咋来了？”
王桂英手里提着个布包，走进院子就闻见了香味：“这是炖啥呢？这么香！”
“是野兔汤，俺今天打着的！” 狗剩得意地说，“多亏了秀雅教俺看风向，不然还打不着呢。”
王桂英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野兔皮，点了点头：“还行，没白让你娶媳妇。俺给你们送点腌菜来，前儿个腌的芥菜，下饭。”
秀雅赶紧迎出来，接过布包：“娘，您太客气了，家里还有腌菜呢。快进屋坐，喝点水。”
王桂英走进屋，坐在炕沿上，看着秀雅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暗暗点头 —— 以前还担心秀雅是 “臭老九” 的女儿，娇气又不会干活，现在看来，比村里那些姑娘能干多了，对狗剩也挺好。
没一会儿，野兔汤就炖好了。秀雅盛了三大碗，端到桌上。王桂英尝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嗯，真香！比俺炖的还好吃！”
狗剩更是狼吞虎咽，一碗汤下肚，浑身都暖和了。他看着他妈和秀雅，心里突然觉得特别满足 —— 有娘疼，有媳妇照顾，还有野兔汤喝，这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吃完饭，王桂英坐了会儿就回去了。秀雅收拾好碗筷，又帮狗剩换了次药。狗剩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说：“秀雅，俺以前真是太混了，以后俺一定好好打猎，好好干活，让你过上好日子。”
秀雅笑着点头：“我知道。你只要别再把南风说成西风，我就放心了。”
狗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里却暗暗发誓 —— 以后一定要好好学看风向，再也不闹笑话了。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充满了期待，明天还要上山打猎，一定要打着更多的野兔，让秀雅更高兴。
夜色渐深，土坯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伴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宁静的画面。谁也不知道，这对年轻的夫妻，将来会在这片荒坡山林里，闯出怎样的一片天地。而这一切，都将从学会看风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