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毛家村,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薄纱般的白雾在山脊间缓缓流淌,将整个村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鸡鸣声此起彼伏,划破了山村的宁静,也撕开了毛小明沉沉的睡意。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睛通红,头发乱糟糟地炸着,像只被惊醒的刺猬。窗外,天刚蒙蒙亮,灰蓝的天空下,远处的山影如巨兽蛰伏。屋檐滴水,嗒、嗒、嗒,敲打着他的神经。
“又是这些该死的公鸡!”他咬牙切齿,声音低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径直走向窗台。那里放着他的“武器”——一把自制的弹弓,橡皮筋是旧自行车内胎剪的,叉头是山里捡的硬木,打磨得光滑发亮。他摸出一颗磨得圆润的石子,指尖感受着那熟悉的凹凸。
他悄无声息地爬上屋顶,蹲在瓦片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他眯起一只眼,瞄准村口那只最嚣张的公鸡——那是村长家的“金羽将军”。它通体金红,尾羽修长如剑,每天五点准时站在院墙最高处,昂首挺胸,发出第一声嘹亮的“喔喔喔”,如同宣告自己对这片土地的统治。
小明屏住呼吸,拉开弹弓。橡皮筋绷紧,发出细微的“吱”声。他瞄准鸡冠,手指一松——
“嗖!”
石子破空,带着尖锐的呼啸,正中“金羽将军”的头顶。公鸡一声短促的哀鸣,扑腾两下,像断线的风筝般从墙上栽下,重重摔在泥地里,再不动弹。
小明咧嘴一笑,嘴角扬起一丝快意。他并未停手,而是像猎人清点猎物般,目光扫过村中几户人家的鸡窝。他接连射杀了六只公鸡——李寡妇家的“大红袍”、王屠户家的“铁嘴”、赵木匠家的“黑将军”……整个村子,一夜之间,竟再无雄鸡报晓。
第二天清晨,死寂。
往日此起彼伏的鸡鸣消失了,只有几只母鸡茫然地咯咯叫。村民们惊愕地发现,自家的公鸡全死了。村长气得跳脚,拄着拐杖挨家挨户查看,最后目光如刀般射向毛家老宅。
可面对毛家这个“神童”,他也只能骂骂咧咧作罢。村里人都知道,小明从小聪明过人,七岁就能用陷阱抓野兔,八岁就敢独自进山采药。这弹弓,更是练得百发百中。村长虽怒,却不敢真拿他怎样。
小明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几个。他们生了三个儿子:大毛、二毛,都笨手笨脚,干活毛毛糙糙,犁地能犁歪,割稻能割到脚。读书更是不开窍,连“人”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到了第三个儿子,他们寄予厚望,取名“小明”,希望他能“聪明些”,别像父兄那样“毛毛糙糙,不开悟”。
孩子满周岁抓周那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老宅堂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八仙桌上摆满了象征不同命运的物品:锄头、算盘、毛笔、算珠、布娃娃、小算盘、小剪刀、小秤砣……
大毛爬过去,一把抓起锄头,咧着缺牙的嘴笑。众人哄笑:“将来是把好庄稼手!”
二毛则抱起一只小猪崽,小猪“吱吱”乱叫,他咯咯直乐。众人又笑:“养猪能手,发猪财!”
轮到小明,他穿着母亲新缝的红肚兜,爬到桌前。他的眼睛在物品间扫过,最终停在一支红漆描金的毛笔上。那支笔的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笔头是狼毫,笔帽上还镶着一颗小小的红珊瑚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明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抓向那支毛笔,小手紧紧攥住,不肯松开。
“哎哟!抓笔了!”村里的老秀才毛德福惊呼,花白的胡子激动得直抖,“这孩子将来有出息!要读书做官啊!‘笔’主文运,主功名!”
父母乐得合不拢嘴,母亲当场抹了眼泪,父亲拍着胸脯说:“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从此,小明成了全家的希望。父母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饭留给他,供他上学。可小明的“聪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学。他调皮捣蛋,鬼点子多,常把老师气得直跺脚。他上了村小,成绩平平,语文能背几首诗,数学却总在及格线徘徊。
他上了村小,成绩平平,直到十二岁,才勉强考上县城的“第三中学”——那是一所出了名的“差校”,校训是“活着就好”,多少年没出过一个本科生。校舍破旧,操场坑洼,学生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
父母彻底死心:“小明啊,别指望考大学了,混个高中毕业,回来种地吧。”
小明却不甘心。他记得抓周时老秀才的话,他记得自己抓的是笔,不是锄头,不是猪崽。他记得母亲含泪的眼神,记得父亲拍胸脯的承诺。
他要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