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鲛心里已经有些信了，如果周问真的是鲛人，那死亡之后他必将去往归墟。即使他是半人半鲛人，周问属于鲛人的那一部分也会被归墟召去。这是天道之下绝不会出错的一个真理。
他神色变得有些哀伤，看着沙发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周问，茫然发问：“他为什么会死呢？”
卜知与冰川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才突然意识到周问的死亡是被他们忽略的。
他们一进门就已经看见了还有一口气的周问，卜知把他放到沙发上时甚至已经给他喂了保命的丹药，但在无休到来之前，不知道哪一个节点，周问已然丧失了生机。
而这一点，卜知和冰川都没有察觉到。
自卜知闻出周问死亡之后散发出的味道直到阿鲛执拗地说出周问是他族人，它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周问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无休的兴致被提了起来，没想到整桩事里最突兀的疑点会是由阿鲛提出。
卜知再次仔细看向周问，周身与他相连的因果线灰的发白，“是啊，他怎么会死呢？”
因为无休的存在，原本周问身上散发出的诅咒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冰川也上前查看一番，并未得出他是水族生灵这个结果。
“他不是水族生灵，但他的确被水族诅咒过。所以才会在死亡后散发出这种味道。”冰川说。
卜知惊异道：“难道真的是在黄泉路时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阿鲛坚持说：“既然周问已经丧生，又的确有水族生灵亡故后的特征，那他一定就是鱼的同族！”
冰川只好跟他解释：“若是人类被修为较高的水族生灵烙下诅咒印记，那个人类死亡后也会散发出水族的气息。”
这是阿鲛的知识盲区，他茫然地听冰川解释，动摇道：“可他给鱼看了尾巴。周问的尾巴。”
无休撑着脑袋顿感无聊，她指尖一点，造出幻象顿时骗过了除他以外的其余三人，周问躺在那里的双腿赫然化成了一条鱼尾，“是像这样吗？这是幻术。你只要用手碰一碰，就知道那是假的了。”
阿鲛怔愣的间隙里，卜知问无休：“您不是说这并非周问的本意吗？”
冰川皱着眉毛，“所以他才会在助大势取走他归海珠被卸磨杀驴后试图爬回浴室救了阿鲛？”
“那周问到底是被鸣蛇控制了还是又是那个大势搞得鬼？”
无休说：“大势能搞鬼的前提是周问心里有鬼。”
她的声音依旧不大，唤回了阿鲛的神智，也吸引了卜知和冰川的注意力。
“不止将周问带回阳间的黄泉路上，周问魂体不全，闭目回头染了忘川河中的怨念。他还阳后，怨念放大了他的执念，丧母之痛令他死而复生之后执念不消，又有你给他的命牌中鲛油影响，导致他错认为自己是一条回不到海里的鲛人。而那个令他回不去大海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条阿鲛在他回忆里看见的鲛人。”
“那个鲛人？”
无休点点头，挥手搅乱房中空气，凭空造出一汪水镜引出了阿鲛与周问欢好时看见的那个鲛人身影。
由不得阿鲛不信。因为无休放出来的与他亲眼所见的别无二致。
卜知认识那条鲛人，冰川对她也并不陌生。那是鲛人族的第一个族长。有阵子每隔五十年，鲛人都会挑一个满月的时候来给无休送一些稀奇古怪的深海珍宝，其中就包含了后来无休送给卜知的几颗属于她的鲛珠。
卜知将这个鲛人的身份娓娓道来，说完，他还充作长辈般教给阿鲛新知识：“你看到的鲛人浑身深蓝，这是纯血鲛人的象征，她是深海孕育出来的第一条鲛人。在这个世界上，我敢说有且只有她这么一条鲛人是这样的。按辈分算，她是你的祖宗。”
冰川见阿鲛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立刻打断卜知的滔滔不绝，“阿鲛，你还好吗？”
阿鲛眼眶红红地看向关心他的冰川，他难过地说：“周问骗鱼。”
卜知点了点头，“不错。可是照我主人说的，他可能也不是主观地骗你。都是忘川怨念的错！”
阿鲛眨了眨眼，“是鱼的错。鱼不该上岸，岸上没有同族，海里也没有同族。只剩鱼自己。周问也不是鱼能留在身边的人。”
冰川被他这番话说的心下涩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卜知轻轻咳了两声，主动认错，“这事儿也有我的错，若非我被忘川魂片吸引注意力，也不会让河中怨念有可乘之机，让那个大势钻了空子。”
无休已经大体知道了这是一个撒谎精和执拗怪的故事。她微微将视线落在卜知身上，看出他的不落忍与揽责，也直白问道：“你想管他们的事？”
卜知心虚，因为他觉得他和冰川加起来估计也是干不过大势的。所以即使无休都已经把话递到他手里了，他也还是没有接。冰川倒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顾虑显然更多，也把话咽了回去。
无休收回望着他俩的视线，也没有多失望。毕竟在山海萌出之时自己这只猫就已经显得畏首畏尾的了。
这件事若是他再贸然说想管，已知的一个根本打不过的强敌存在，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求到她的头上。
到时候无休也总会耐不住冰川和卜知的撒娇答应他们。可由他们的视角看来，不论无休要怎么管，也总是要再背负业障的。这不是他们想见到的。
无休将视线错开，淡淡地说：“既然来了，事情就应当重回正轨。周问的命不该了结在大势手上，鸣蛇印记也已消除。他的还阳已是逆天，这世间除火凤一脉可得涅盘，其余所有转生术法皆为禁术。”
最后一句话落下，特管处专门放鲛油命牌的房间立刻传来一阵油灯翻倒声。
卜知借由鲛油的特殊效用给周问第二次生命，又因为这第二条命与鲛人祖先得了交汇，他内心原本的丧母执念与其交缠，最终落了个不明不白。又牵扯到上岸寻亲的无辜者阿鲛身上。
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然而源头只不过是因为卜知逆天而为的行为，他偏要给特管处众人供着生命牌，让他们能在前线冲锋陷阵时没有后顾之忧。这无疑是在天道规则之下的灰色地带横跳。
处理完周问的事，无休又望向阿鲛，声音很缓：“你呢？想留下，亦或是回到深海。”
阿鲛怔然望着周问，听见无休的话也没有抬头，他低声说：“鱼可以留下吗？周问不会死了吗？鱼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无休说：“你留下，他会忘记你，我自然会将归海珠找回来还给你。你若想回去，我可以告诉你，至多半旬，归墟之门完全开启，鲛人一族亦会重现海底。”
阿鲛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