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连忙调整油纸伞的角度,将那一片阴影重新精准地覆盖在王昊的脚尖上,动作轻柔而专注。
整个打谷场,上千双眼睛,就这么看着这一幕。
看着这个被抬来的懒汉,指挥着自己绝美的媳妇,为他的脚趾头遮挡一片阳光。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李大嘴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因为长期暴晒而黑红的脸,此刻涨成了深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王昊却连个正脸都没给他,只是从摇椅里伸出一只手,对着李大嘴的方向,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
“大清早的,别跟个乌鸦一样在人耳边叫唤。”
“呱呱呱的,吵得人头疼。”
“省点力气,等会儿好有力气哭。”
噗!
李大嘴感觉一口老血直冲天灵盖,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靠山屯这边,李国栋和那群技术员,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太解气了!
那位从省里来的副省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好几下,他重重地咳嗽一声,试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他举起手里的发令枪,对着天空。
“我宣布,红旗公社靠山屯与胜利公社秋收竞赛,现在……”
“开始!”
砰!
一声枪响,划破了田野的宁静。
胜利公社那边,像是接到了冲锋号的军队,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为了荣誉!”
“干死那帮懒汉!”
上千名社员如同黑色的潮水,怒吼着,挥舞着镰刀,疯狂地涌入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那场面宏大壮烈,充满了用人力对抗天地的悲壮感。
所有观摩团的领导,包括那位副省长,都被这股气势所震慑。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相比之下,靠山屯这边静得可怕。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带着审视和疑问。
王昊不动,底下的人也就不动。
直到王昊打了个哈欠,冲着不远处的秦雪茹,轻轻摆了摆手。
秦雪茹这个从省城来的知性女人,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紧张。
她冷静地举起手里的一面小红旗,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没有呐喊,没有口号。
只有几台拖拉机,同时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轰隆隆——!”
黑烟从烟囱里喷涌而出,那几台改装过的“懒人一号”拖拉机,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震动着大地。
但这并不是最吸引人眼球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拖拉机屁股后面,挂着的那个奇形怪状的铁疙瘩给吸住了。
那东西由齿轮、铁皮、传送带和各种看不懂的零件组成,像一个笨拙又狰狞的钢铁怪物。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观摩团的干部忍不住问出声。
没人能回答他。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拖拉机拖着那个铁疙瘩,一头扎进了那片长势最凶猛,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的实验田!
下一秒。
颠覆所有人认知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个铁疙瘩前面的一个巨大滚筒飞速旋转,将一人多高的麦秆粗暴地卷了进去。
紧接着,铁疙瘩的内部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密集切割声。
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被切碎的麦秆就从机器的后方被喷了出来,漫天飞舞。
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机器的侧面。
一条简陋的传送带上,金灿灿的,颗粒饱满的麦粒,像一条永不枯竭的金色瀑布,哗啦啦地涌了出来,直接冲进旁边挂着的一个大麻袋里!
切割!
脱粒!
装袋!
一气呵成!
拖拉机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整整齐齐,高度不足一掌的麦茬。
而旁边一个负责更换麻袋的村民,只需要在麻袋装满时手脚麻利地换上一个空袋子。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无法呼吸!
这哪里是收割?
这简直是推土机在清理一块草坪!
再看另一边。
胜利公社那上百个最强壮的社员,挥汗如雨,拼尽全力,弯着腰,用镰刀一刀一刀地割着麦子。
他们上百人加起来的进度,还不到这一台机器向前推进的十分之一!
这不是效率的差距。
这是文明的代差。
是工业对农业的降维打击!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田野的声音,拖拉机轰鸣的声音,麦粒冲入麻袋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
李大嘴脸上的得意和嘲讽,彻底凝固了。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台正在他面前上演“神迹”的钢铁怪物,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观摩团那边,炸了锅。
“快!望远镜!望远镜给我!”
张县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秘书手里的望远镜,举到眼前。
副省长也顾不上风度了,同样举起了望远镜,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透过镜片,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那台机器内部刀片的残影,能看到每一颗麦粒是如何被精准地分离出来。
他们的嘴巴,越张越大,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
省报的记者方菲,已经彻底疯狂了。
她手中的海鸥相机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连拍声,她想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连取景框都对不准了。
而在人群的另一边。
李国栋,那个曾经的国营大厂厂长,和那几个年轻的大学生技术员,抱在一起哭得像个孩子。
两行热泪从李国栋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看着那台凝聚了他们无数个日夜心血的机器,在田野里纵横驰骋,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成功了……”
“王总顾问……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
他们不是在为一场比赛的胜利而哭。
他们是在为一个梦想的实现而哭!
不到一个小时。
当时钟的指针还没走完一圈。
靠山屯那几块在所有人眼中的“笑话”实验田,已经全部收割完毕。
打谷场旁边,堆起了一座由几十个麻袋组成的金色小山。
而另一边,胜利公社的上千人马,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却连他们总任务的十分之一都还没完成。
胜负,已分。
效率的对决,靠山屯以一种碾压的,不讲道理的方式,完胜!
王昊缓缓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看都没看那堆成山的粮食,只是扭头对着已经完全石化的李大嘴,抱怨了一句。
“早就说了,让你们省点力气哭。”
“现在好了,哭都没力气了吧?”